“真不想看到我?”张阳坐那,头一次这般认真地看着他,没有调笑也没有耍赖。
顾升放在桌下的手紧了紧,眸光微微闪动,没说话。
张阳问:“是因为刚才那姑娘吗?”
顾升一听火气就上来了,“你没事总提她干什么?她跟你有关系吗?是不是我认识的每一个人也都得介绍给你认识?你以为自己是什么身份?”
他的意思也就是张阳凭什么身份来插足他的事,但张阳却误解了他的意思,以为是他这教书先生看不上他这种地的,以前说不出口的话总算说出来了。
这一刻,张阳觉得自己头顶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凉水,从头到脚透心凉。
“我什么身份……”他重复着顾升的话,缓缓起身,高大的身子站在那,使得坐下的顾升不得不抬头看他。
“是,”张阳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好看的脸,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没啥资格管你的事儿,对不住,以后不会了。”
说完,他冲顾升笑了笑,不再是以前那种耍赖的笑,而是很生疏礼貌的那种。
顾升心里莫名一紧,淡色的唇轻轻动了动,想说什么来着,男人却已经转身走到门口,回头对他说:“打扰了先生,您好好休息。”
话落,门被打开,那高大的身影便这般缓缓从顾升的视野中消失。
先生……
他唤他先生……
顾升脑中微微空白,心头狂跳不止,却不是因为紧张或心悸,而是一种他说不出的感觉。
“张……”翕了翕唇,他起身,快步出去后却哪里还见那人的身影。
“哥?”顾箜迈着小猫步从另外一间屋出来,跳上顾升的肩头看着院门口,“我怎么听着那蠢蛋来了?人呢?”
蠢蛋,是那日张阳将他错认成兄长后他给那人取的外号。
顾升微微扶额,转身进屋,“走了,以后估计也不会来了。”
这样也好,他本来也没打算跟那人有过深的交集,先前是因为还在这生活不得不跟其有关系,现在眼看着时间也不多了,就这么断了联系正好。
“你们吵架了?”顾箜从他肩头下来跳上书桌,端坐于上面,问。
顾升重新坐回刚才的位置,挑眉道:“你哪只耳朵听到我跟他吵了?”
顾箜:“两只。”
顾升:“……”
顾箜打了个哈欠,继而蜷着身子,尾巴从身后绕过来盘成一个圈,煞有其事地看着顾升,说:“哥,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顾升:“嗯?”
顾箜道:“你现在特别像一个跟刚心上人争执后的女人,特娘。”
顾升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眼神一冷,低低道:“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被别人说就算了,这会儿竟然连亲弟弟也这么说,他……!
顾箜倒是不怕,动了动软乎乎的猫耳,说:“我说的又没错,就你们刚才那对话,压根儿就是男人跟女人才说的好吧,张阳对你就跟对女人一样,你……”
剩下的话没说完,顾箜便觉着周围的空气温度骤降,冻得他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再一看那被说的人,面容冰霜,似乎他再这么说下去对方真能六亲不认似的。
“呃……”顾箜蜷的团子更小了,“我错了,哥,对不起。”
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温度回去了,顾升不想跟他说有关那个人的事,摆了摆手准备赶人出去,顾箜这时候很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灵种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要不要报告回去?”
说起这个,顾升也就把跟张阳的那点儿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暂时不。”
这个时候让灵宫人知道此事只会让事态愈演愈烈,本就爱子心切的王后若知晓自己的儿子为了人类女子到这般地步,届时定会亲自下来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堕下灵种。
若那丫头到时候承受不住堕胎之痛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依着荣猛对她的感情来看,事情定会演变的一发不可收拾。
顾箜表情凝重,道:“那现在就这么待着?总不能真让她把孩子生下来吧?如果到时候她能接受我们的身份还好,若是接受不了……”
灵种落下,就表示圣灵族下人族王玄苍与该人类定下契约。
契约生效,届时告知真相之日若该人类无法接受其身份,玄苍灵脉会因其情绪变化断裂散去灵力,化为普通牲畜空度余生,而人类则会被族人抹去记忆放逐。
换句话说,喜如若是到时候不能接受荣猛的身份,那么她失去的可能只是有关荣猛的记忆,但荣猛失去的则是今后的数百年上千年的生命。
他会同那些普通猫一样只能活短短十几载,不能化形且无法言语,时间一到寿终正寝。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们不能轻易在人类面前现形让人类得知他们的重要原因之一,而今,摆在他们面前的有两个选择。
一,就此机会带走荣猛,抹去喜如记忆,以顾升之力强行堕胎,或许会耗损他的灵脉损害其修为,但也好过好不容易快成年的族王因此殒命;
二,相信喜如,相信这个人类女子能像千年前的那一人类女子一样坦然接受他们的身份且孕育子嗣,这样便是皆大欢喜。
只是要想人类接受一个异类谈何容易,世人皆胆小,任何怪诞奇事都有可能让他们吓破胆,光是一只普通的黑猫都能让他们视为灾祸的象征,更何况还是能幻化人形的。
顾升靠在椅背上,抬首望着屋顶,轻叹一声道:“人各有命,该走什么样的路又会如何走下去,不过都是人自己选的,你我虽异于常人,然撇去异处,却不过都是普通人罢了。”
顾箜晃了晃尾,知道他这兄长是又要感慨了,他表示无奈,“普通人很好吗?我觉得现在就挺好的,如果要我选,我宁愿选族人而不是人类。”
说是圣灵一族,说是神族,却偏偏是因人类的祈愿诞生,如果等到人类没有欲念和祈祷的那一天,他们就会随之消失。
所以他们要庇佑人类,要维持着人类这个群体的生存,但实际上呢?
他们不敢在人类面前现出原形,不敢让人类得知他们这些灵族的存在。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因为在人类的认知里,除却他们人类本身外的一切凡是能化为人形的物种都是妖怪,都是不能容于世的存在。
几千年前,有族人为了救人类与水深火热之中竟是让族人险些惹上灾祸。
人类看似弱小自私,然而在某些方面他们又能团结一致。
各个能人异士开始针对“妖怪”想方设法,便诞生名为“术士”的群体专门以除妖名为修炼灵术,自此他们除了要避免在人类面前现形外还得防着术士循着他们的灵气找来。
像他们在灵宫就不一样,没有闲言碎语,没有勾心斗角。
就连王族也是一片和谐,丝毫不用今天防着这个明日防着那个,若非族王有令,他还真不愿意来这旮沓。
顾升看着屋顶,这叹了一声未接顾箜的话,恰好这时外面传来响动,知道是那人类女子回来了,顾箜也不说话了,跳到顾升怀里窝着。
“先生,我把药买回来了!”西施还未进屋便在外面喊。
顾升抚了抚猫毛,起身出去,恰好见西施上台阶,便道:“我去做晚饭,刚好能将药熬了让她喝上一碗。”
西施连连点头,“谢谢先生,那我来帮您吧。”
顾升颔首,随即走到客屋内看了看床上的人,将顾箜放到床上,拍了拍他的头,“在这看着。”
“喵呜,”顾箜眯了眯眼,表示他同意了。
顾升换了身衣裳进到厨房,西施已经把火升起来了,顾升便将小炉子搬过去让她弄些火到小炉子里,又拿了熬药的盅子来给她。
西施将那盅子洗了洗,边收拾着边道:“看样子先生的身子也不是很好,是在经常吃药吗?”
顾升把煮饭的锅洗了,打算今晚吃点面皮就行,闻言后边从缸里舀来面粉边笑道:“老毛病,没什么大碍。”
这说的是实话,母亲怀他时不慎掉进了灵宫的寒潭里,自此身子落下毛病,他也就随了这病。
虽有灵力护体,却还是不能抵御从胎里带来的病根,每隔一段时间便有族人来给他送灵宫草药。
西施不知其中门道,只觉着在她的印象里好像书生的身体都不怎么好,便当是他常年只知念书缺乏锻炼所致,就道:“先生平时没课的时候可以到处走走,在家待得久了就容易出毛病。”
顾升颔首,“姑娘说的是。”
刚回完,西施就想起了一件事,问:“对了先生,刚才我在外面撞到的那人是你朋友吗?没被我撞出啥毛病吧?”
说起这个,顾升和面的动作停了,想到那人临走之前说过的话,不知为何竟是没来由的一阵心慌。
但为了不让西施看出什么来,他依旧装作若无其事,道:“没,一个大男人哪那么容易被姑娘撞出毛病来。”
啧,烦。
不是都说了就这样断了也好么,为何他还会为此心烦?在人类中待得久了,什么时候他也变得这般婆婆妈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