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里每天都会派一个男仆摇着小船送新鲜的吃食给我们。搬上岸就走。然后就是,我和筱萌俩自己整理物品,一起做洗衣做饭,忙得不亦乐乎。
有一天,送物品的仆人换了一个新的男仆,叫阿兴,长相清秀,仆人的粗衣下难掩风雅,他还特活泼开朗,说话幽默风趣,好久没见过这么有意思的人了。没几天,我们和这位叫阿兴的男仆混熟了。
我写了一封信,印了一个弯弯的牙印,下方写了一小排字:“兴王府荷心楼”,我在诸葛公子身上盖过这个“章”,他一看,就知道是我写的。然后让筱萌交给阿兴带出去,交到清风学院的联络点成衣铺那里。信送出去了,什么音讯也没有传来,日子还在百无聊赖中度过。
阿兴倒是经常过来陪我们,聊天说话,修剪花草,或者坐在柳树下垂钓。有时,我还会邀请他与我们一起用餐。跟他在一起感觉挺快乐的,孤单的日子也好过点。
他经常给我传来一些外界的新消息。他告诉我们,当我们住进荷心楼第三天时,兴王就带着三夫人去了封地(湖广安陆)。哦,我说呢,怎么没见到兴王与徐丽圆了,原来走了。
我向阿兴打听到了一件重要消息,皇贵妃和钟明的奸情东窗事发了,皇上下令崭立决。
“钟雪莹和钟明真的被斩了吗?”筱萌问。
“没有,兴王买通了狱卒,用死囚换下了这两位。”
“你不是说兴王早就走了吗?”我问。
“兴王走之前都把一切安排妥了。然后事情出来了,也不会有人认为这事是远在湖广安陆的兴王干的。”
“是这样啊。你家王爷真是厉害。钟雪莹和钟明去哪了?”我问。
“隐形埋名,不知所踪。云南的钟府肯定是回不去了,他们身上的耻辱永远都洗刷不掉的。”
哎,也是可怜,都是我一手造成的。我在想,钟雪莹当初都要向钟明痛下杀手了,不知如今同是天涯沦落人会不会惺惺相惜,重修于好。二小姐的亲姐姐,你可别恨我,是你逼我的,你不能杀钟明,我要还以前钟于对我的一片真情。还有,你也变得太狠,对亲妹妹都起了杀机,我若不除了你,我早晚是被你杀了。
“阿兴,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像是亲眼所见的一样。”筱萌问。
“那当然,我是随着王兴办了这些事的其中一个人。这整个王府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现在这个王府里是谁掌家?”我问。
“是大公子朱厚铃。”
“那就请阿兴帮我问一下大公子,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出府?”
“随时可以出府啊,但是,我建议你们还是暂时在此住下,两个姑娘家在京师走动不安全,何况钟小姐有了身孕。”阿兴说。
“你怎么知道的?你是不是兴王派来监视我们的?”筱萌突然间变得不友好起来,拔出剑架在阿兴脖子上。
“哎哟,我的筱萌姑娘,你把安胎药渣倒在烧火的灶前,我去帮你烧过几次火的,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就允许你倒,不允许我看啊?”
我看看筱萌,她泄了气,手上的剑也像打了霜一样,蔫了下去。她怪自己做事太不小心,以为岛上没外人,就可以随心所欲。全然忘记了有一个仆人打入她们的领地了。
“你可不要说出去。”她双重新握起剑直指阿兴。
“我的好姐姐,我是那样的人吗,要说,早就说了。还留到今日。”
既然事情都挑明了,我们三个之间就没有什么好隐瞒了,该说的都说了,我把我孩子的父亲是诸葛和来的事告诉他了,他答应说,帮我找找。不该说的就没说。阿兴感动于我们的真诚,以后每过一个星期,还会派大夫来帮我把脉。胎儿长得很健康。阿兴对我们关心备至,我很感激。
1519年7月13日,兴王病死。噩耗传来,京师中的整个兴王府披黑挂白,哀乐恸人,人来人往都是去前厅吊唁的人。兴王灵柩已被迎入京城兴王府,许多亲友同僚都来吊唁。
兴王之死,虽然是在我的预料之中,还是把我着实震惊了一把,想不到,此事完全按照历史记载发展的。我心里恐慌害怕啊。我记得史书记载,1521年,正德皇帝朱厚照会死,1521年4月,明武宗朱厚熜继位,一朝天子一朝臣,又是好一阵改朝换代人心不稳的时局。我明明知道这些即将要发生,却无能为力,就眼睁睁看着事情发生,没有一点能力改变国运。如果,这一切我都不知道还好,不知者无畏;如果,我彻底失忆了也好,心有梦想,脚步欢快。每次碰到心情忧郁时,就特别希望诸葛公子能在身边,可是他现在人在哪里我都不知道。自从上次知道自己怀孕后,我就迫切想见到诸葛公子,所以我把两个保护我的隐卫派到外面去帮我找诸葛公了去了。一个多月过去了,没有音讯,我心里有点不安。我在脑子里搜索前世所看到的史书,竟然没有一点关于诸葛和来的记载,或许是我没看到此类书吧。我心里忐忑不安。
我带着筱萌到王府前厅去吊唁一下王爷。当我向王爷灵前跪拜时,看到了阿兴在王爷众多戴着重孝长白褂的孝子孝孙中,跪向门口,对客人回礼。我有一瞬间糊涂了,阿兴做为一个奴才怎么能站在那个位置呢,他到底是谁?王爷死,按道理应该是王妃王子王孙来回客人的礼。他阿兴只不过是一个奴才,怎么能越俎代疱?难道奴才阿兴身份是假,其实是兴王的某个至亲?啊,若真是如此,他为什么要假扮奴阿兴来接近我?百思不得其解。回来几天也在琢磨这事。奴才阿兴的身份穿帮了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换作一个新的奴才来照料我们的生活起居了。我们也就无从问起了。我想总有一天,他会亲自来给我做个解释的,根据我的判断,奴才阿兴可能是大王子朱厚铃,在京师兴王府,只有大王子朱厚铃才有资格跪在厅前迎来送往。
兴王去世10天后,大公子朱厚铃带着两个随从到荷心楼来了。华服宽带,气宇轩昂,风流倜傥,果真是男仆阿兴换的装。
“阿兴,你终于来了。”我一时脑子没转过弯来,嘴巴更是快,一不留神,就叫出来了。
“钟小姐,这位是我们的大公子。”其中一个随从好心地提醒道。
“我叫朱厚铃。之前向钟小姐隐瞒身份,是方便出入荷心楼照顾钟小姐。请钟小姐见谅。“朱厚铃说。
“筱萌见过朱大公子。“筱萌见机行事,赶紧向前行礼。
我呆呆地看着朱厚铃,为了失去一个率性而为,和气幽默的阿兴而失落。他为什么要照顾我,用心良苦地接近我,喜欢我?可是他知道我怀孕了,好像喜欢谈不上。我无权无势,那他还有什么理由接近我?
“你们准备酒菜,我要在荷心楼用午膳。“他一面对下人吩咐道。一面又对我说:“钟小姐,我今天要在荷心楼做一回主了,不介意吧?”
“这是你家,客随主便。”我说。
他微微一笑。对我做出一个往屋里请的手势。于是,我先他而步入厅里。我们分宾主而坐,他理所当然地坐了主位,我坐在客位。以前,我在男仆阿兴面前,很随意自在的,有什么说什么,现在在大公子朱厚铃面前,我难免有些矜持与克制。
“钟小姐,你就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还是他先发话了。
“我,我不知您是大公子,还把您当奴才使唤,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我存心想瞒你,你又能奈我何?”
“为什么要化做一个下人来?”
“我父王临走前,嘱咐我好生照顾你,说如果我中意可以收了你。我想看看你是何方神圣,让父王对你如此挂心。于是我扮作下来人看看你,你是那么清丽脱俗,心灵手巧,让我欣喜若狂,看上一眼我就对你有好感了,决定跟你处处看。随着相处下来,我越发觉得你可亲可爱,我一日不见你心里就像少了点什么,空落落的。”
“你不是知道我怀了别人的孩子了吗?”他的表白并没有使我心动,我已经经历过诸葛公子刻骨铭心感天动地的表白,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现在我对其他人就没有什么兴致了,就像在听别人的故事一样。
“我是先喜欢上了你,后面才发现你怀孕的,你说怎么办?”他戏谑看着我说。
“你怎么办我管不着。反正我心如磐石不可转移。”
“你就是一个又大又硬的石头,不知变通。怀着身孕寄人篱下,你何苦让自己承受这许多?可是人家呢,还不知躲在哪个角落里快活?对你们母子不闻不问,早就忘了你们了吧。”
“我相信他,不会的。”
“好好好,你相信他,也不知他几世修来这般好福气,让你这么好的一个女子死心踏地地守着他。服了你。也服了他。来来来,我们吃饭吧。“
这时酒菜上来了。
“你们都下去吧。“
“是。“所有人的下人都退下去了。
朱厚铃却把下人都打发走了。
他忙不迭地布筷子,又帮我们各自打了一碗汤。又剩下我们两个人。我帮他斟酒,我想,他今天不只是赶来向我表白这么简单,应该是来倒苦水发泄发泄来的。我就当好一个垃圾桶,给他处理这些不良情绪吧。在王府的这些日子,他对我的照顾费心了。
史书记载,正德十四年六月十七日(1519年7月13日),也就是老兴王去世的当天,年纪仅12岁的嫡长子朱厚熜在长史袁宗皋的辅佐下接管王府,世袭兴王,现在王妃子带领朱厚熜部下已回封地主持大局了,京师的这个王府还是丢给朱厚铃看管,在他们眼中,朱厚铃充其量就是一个管家。
朱厚熜世袭兴王位,这对每一个兴王府的王子王孙来说,无不是如鲠在喉,委屈难当,还不趁着父王的亡灵,好好痛哭一把。当时,众多王子们在父王灵柩前痛哭流涕,摧动心肝,我是历历在目,记忆犹新。其间的大公子朱厚铃声泪俱下,令人为之动容。不论嫡庶,就相貌,品性,才华,大公子相较于朱厚熜来说,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现已成年成家,其实更适合做为兴王的继承人。朱厚铃素来心中有抱负,如今梦想成空,怎么不叫人忧郁?按排资论辈来说,首先只有当了兴王,才有资格被迎立为王储,这都是众所周知的,所以说,朱大公子,失去的不只是一个兴王位置,而是整个天下!
这里面的道理我了然于胸。但是,我就当不知道,等着他发泄,我还没拿定主意怎么安慰他。
“大公子想醉就醉吧。“我一边给他斟酒一边对他说。
“还是你对我好,不像夫人,老劝我说喝酒伤身体。“
“夫人是真心疼您。“
“她是疼我身子,又何偿体会我内心失落与委屈?还是你对我好,你是能明白我的,人生难得一知己啊。你就嫁了我吧,得美人而失天下,我心里也好受些。“
“大公子,你别忘了,我是有夫之妇。“
“只要你我不说,这个孩子就是本公子的孩子,我会视如己出,我至今都没有一个孩子。只要你愿意,我会好好待你,待你生下一个孩子,无论男孩女孩,我对世人就有所交待了,我就可顺理成章地立你为大夫人了。“
“大公子,你喝醉了。刚才那些话,我就当你没说过。”
“你怀着身孕被困在此,进退两难,可人家呢,杳无音讯,不知去向。他不配拥有你这么好女子。他不珍惜你,我可宝贝着你呢。我决不允许你跟着这么一个不负责的男人过一辈子!“
朱厚铃借着酒劲说出这些负气话,还一边过来拉我手。
我激烈地甩开他的手。“你不了解他,他不是你说的这种人。我爱他,非他不嫁。”
“你这个榆木瓜脑袋不开窍。婚姻光靠爱有用吗?结婚是两个家族的结合,要有精神恋爱,还要有物质基础,更要有双方家人成全和祝福,这些我都可以给你。”
“可是我不爱你,所以,一切免谈。”
“话不要说得太绝了,你可以考虑几天。不用急于回答我。我走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也不好逗留,兴致勃勃的来,灰心丧气地走了。
我想,我也该走了。此地不宜久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