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半个月里,两家长辈走得越来越近,胖子被拉去寒府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只是每一回陈亦锋总能出各种各样的纰漏,一会儿肚子疼,一会儿迷路,一会儿又掉水池里去,也就五进出的宅院愣是没顺利进去过一回,倒是那贴身丫鬟每次都能找上胖子来。
这一天本该是定亲的日子,胖子又假装中暑不见踪影,一个人驾车往城郊农地赶去。少奶奶这几天都灭回来,一直住在城郊别苑,大概是不想坏了相公美事。越是这样,胖子越是心里不舒服,人家都说三妻四妾没什么,可这些话从来不是少奶奶说的,妻子心里的难受做丈夫的又怎能察觉不到。
结果不等马车驶出去多远,寒小姐那贴身丫头又冒了出来,死死抓住胖子的衣袖一脸坏笑,不用说话都清楚她想做什么。
“行,带你去玩,但是别告诉你家小姐哦!你好好跟着,我要去城郊一趟,回来你想去那儿我再带你去。”胖子都习惯了这个神出鬼没的丫鬟,反正永远找不出半点响动,从哪里出现都不奇怪。
“你去城郊做什么?小姐今天可生气了,一点都不想嫁给你,结果提亲的人自己倒先跑了。说说吧,给我什么好处呢?”夏雪也不怕生,比起大少爷,这位陈公子身上更多的是市井人的脾性,就和街对口卖糖人的小哥没啥两样。
“看我琳姐去啊。这不到了秋收取粮的时候了嘛,除了家里的地还得买别人的粮,这几日最忙了。”
“呦,天墉城出了名的花花公子竟然还懂纳粮的事儿。陈少爷,你不会是装模作样想让我帮你和小姐美言几句吧?我可不上当哦!”
“别!夏姑娘你只管说我又去飘香阁就好,你家小姐可是状元西施,我就没胡思乱想过。”
“哼!你要么就是瞎了眼,要么就是有问题,居然还敢看不上我家小姐了!不行,我回去就要四处说去,你一定有断袖之癖龙阳之好!”
“哎......别闹了,糕点分你一半还不行吗?本来是给琳姐带的,自己都没舍得吃......”胖子愁眉苦脸,招惹了这么个煞星继续赶路。
越往城郊去,天墉城的繁华越是不得见。官道两旁越来越多逃难而来的灾民,不少连随身家什都没有,当妈的抱着孩子,步履阑珊这么走向天墉城去。年岁不景气,已经两年雨水不足了,今年又是个大荒年,没了收成不知又会饿死多少人。
“让开!让开!龙骑军八百里加急!挡路者死!”周围的灾民连忙躲闪,没行李的还好说,那些推着木车的可就遭了殃。军马急如星火越过,木板车一时间失了方向掉进沟渠,本就不多的物件摔了个四分五裂,挨过夜的被褥都泥水浸湿。
这就是穷人的命,地不是自己的,路不是自己的,就连命也不是自己的。闹饥荒要死,生兵灾要死,起行宫还是要死,徭役赋税就没有个到头的时候,想活下去太难太难。
“停车,阿福快去救人!”
“少爷,他们......”
“废什么话,孩子掉水沟里看不见啊!急死人了真是!”胖子骂了句自己先跳下车来,鞋子一脱就往沟渠跳下,好在干旱也没多少水,一米深的沟渠倒没淹过孩童。
抱着孩子送上路边,又捡起车上掉下的破衣裳破罐头。前边掉下去的木板车还不少,有些大有些小,差一些的这么一摔已经散架,就是还能用的胖子也抬不动。喊了仆人牵来马,一头拉一头推,好不容易才救上去了几辆。
结果感恩戴德的话一句没有,先前救起来的小男孩一家已经走了,倒是胖子马车里的吃食、摆设全成了空,转眼功夫就被偷得一干二净,连路边的鞋都找不见。
“哈哈哈,阿福你说他们急什么呢?我都没送钱呢就走了,光拿这点东西才几个钱。”
“少爷您的心也太大了吧,鞋都没了还笑呢。”
“没了就没了呗,没鞋正好可以赖着不走了。阿福咱们继续赶路,找少奶奶要鞋穿去!”
上了马车,胖子立马被夏雪冷嘲热讽,说是天下第一傻少爷,帮了人不得好简直自作自受。
“自作自受就自作自受呗,反正那小孩被我救了就行。对了丫头,你知道刚才那骑马的什么路子吗?插了根毛够拽的啊。”
“龙骑军你都不知道啊!哇,陈大少,你脑袋里装得全是泥水吧?你就该在下边呆着,还起来干嘛。”夏雪又是嘲笑道,拿出自己的手帕又有些嫌弃胖子身上的泥,最后把心一横直接用手帮他擦拭起来。
“什么路子,名字牛哄哄的也没见骑着龙啊。回家我就组建木马骑军去!”
“天墉城城主禁卫,也是城主府最强军团,每一位都至少是五段武师的实力。”
“禁卫军,他们还负责送信?”胖子终于正经起来,这外边的格局这几月也了解不少,只怕眼下事未必是好兆头。
“不清楚,按理说不应该。琼华新城主继位,紫翠爆发大规模疫病,但愿是这两件事吧......”夏雪脸上露出一个婢女不该有的凝重,忧心忡忡似有所见。
“你知道还挺多。”
“毕竟我是状元小姐的贴身丫鬟,比某些不学无术的大少爷强多了呢!”脸色一变,又是那副趾高气昂的嬉笑模样,小插曲一晃而过,很快马车便赶到了天墉南郊的万顷农田。
挨家挨户打听了一路,三川米行的收粮队随处可见,但想打听少奶奶的行踪还真不容易。到处都在结算装运,哪里都是要紧活,谁也说不准少奶奶又忙活什么去了。
“二等田百亩,共计粮二百石。十去其二,共得大钱三百二。”
“好好,谢谢老爷!”
“喂,你们家收粮是不是有猫腻?车上这些谷子可不止两百石吧。”夏雪见识还不少,光靠那双眼就能掂量出轻重来。
“你个丫鬟问这么多做什么,多了少了也没你份。”胖子急着找妻子,衣袖里还藏着准备好的礼物,哪有时间耗在个丫头片子身上。
“哼,一定有古怪!你要是不说我就问小姐去,看我说说你坏话!”
“好了好了,告诉你就告诉你。这叫行规你懂吗?”陈亦锋也是怕了这丫鬟,两句话不对付就吵着告状去。只希望这桩婚事能赶紧黄了,好叫这灾星离远远的去。
“咱们天墉城土地都归城主府所有,佃户除了上缴一半粮食之外,买卖所得也需要依照比例纳钱。不足两百石的十抽二,不足五百石的十抽三,千旦以上的大宗买卖都是十抽四。”
“对于大的米行来说四成不算什么,加上在好几座城池之间通商,税钱减免的优惠很大,那点根本不足为道。但对于佃户就不同了,这些二等良田难得多产些稻谷,但抽去三成四成甚至不比三等旱田的收入。”
“之前为了保证所得,又不敢私藏隐瞒,很多佃户宁可烧点多余稻谷报作损耗,这么一来我们米行收到的就少了,能卖给百姓填饱肚子的也少了。”
“所以呢,现在米商下来收粮都只报两百石,让佃农只需要交最少的税银,剩余报到城主府的部分则以礼钱捐纳代之。这么一来佃户赚钱多,城主府税收多,米商手里的粮多,一石三鸟皆大欢喜。”
“这……不算欺诈吗?果然商人都是大坏蛋,贼心眼子最多了!”夏雪听得一愣一愣,最后还是找到了能发表观点的地方,跟在陈亦锋背后念叨个没完,反正前后就说他不是人。
“相公?相公何故于此,莫不是家里需得料理一二?”终于,临近傍晚,胖子才在水田边找到了妻子。一天的劳累已经无法在那靓丽的身影上留下疲倦,嫁到陈家八年有余,早已习惯了处理米行大小事务。
从收粮加工到积蓄仓储、运送分铺,再到整个三川米行的日常售卖,无论巨细,事必躬亲。少奶奶也曾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孙家小姐,地位即便不如寒将军之女也相差无几,如今却反倒帮着丈夫支撑起陈家的重担来。
“跑出来看你的,琳姐你忙完了吗?我来帮你。”
“呀,大庭广众呢......相公别说那臊人话......眼下正是得闲时,妾身去为相公准备酒菜,相公怎会这般狼狈样?”放下手里的事,靠近胖子挽着手臂低声细语,少奶奶渐渐有些习惯夫君那些冒冒失失的贴己话。
“路上遇着流民,帮了点小忙掉沟里去了。琳姐,每年都有这么多流民过不下去吗?怎么会在秋收的时候往外跑?”
“亦有听闻,未见其然。或许是这旱天更烈了吧,但愿冬去能遇上个丰年。相公贵为米行少东家,切不可以身涉险。若是不认得见,大可开棚施粥,莫要再亲近那些田夫野叟。”少奶奶有些担心,连鞋都没了还这么不以为然,只怕被人坑害还浑然不知。
“好啊,那明天回去咱们就办,吃不饱肚子哪里行。琳姐你瞧,送你的礼物!”小小的瓷瓶出现在陈亦锋手心,也就是寻常工艺,算不得稀奇玩意儿。
“这是......”少奶奶一愣神。记忆中,这还是夫君头一回兰芍之赠,别样汹涌的情愫在心底激荡,一瞬间竟有些泪眼婆娑起来。
“这是我自己做的小玩意儿,叫护手霜。是天然精油和花香熬制的,还有蜂蜡和极少药材,没什么味道却大有裨益。琳姐,天天操劳辛苦你了,以后我能慢慢帮忙的。”
打开瓶口,淡淡的花香隐约传来,乘着萧索的秋风,一点点浸入少奶奶心中。身边的冷瑟悄然而逝,花香似是让大地回春了一般,便是落日残阳也依旧明媚耀人。
“相公......相公你做什么去!”
“琳姐!少东家不能下地田夫却可以,你先回家休息,我把稻谷收了就回来!”夕阳西下,人影成了金黄,没入漫无边际的天地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