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水遥重新坐了下来，细细打量这个几乎看不见面容的男人。眼上的纱布还是有些血印子，洗过、换过好多回终究还是去不掉，面庞似乎比往常更消瘦了，皮肤也因为长期脱水而枯槁得像是老人。
确实不是了，当初那么风光而不可一世的陈瑾确实不在了。
“饿吗？鲶鱼炖豆腐，你的手下做的。”宁水遥坐了下来，拿出饭盒倒了点，准备递给陈瑾却又想起他失明了。一勺鱼汤吹了吹，送到了竹竿的嘴边。
“好香……阎老西确实适合做厨子，怎么没放辣椒……”陈瑾一天没吃东西了，哪怕是面对伍岚，陈瑾的骄傲也不容许有求于人。但现在不一样，现在他是在帮宁水遥，至少陈瑾是极力这般说服自己的。
“他给我送的从来不放辣椒。全天下就你聪明是吧，你和学长一样满肚子都是坏水。”竹竿那点小心思宁水遥怎么会不知道，他让阎班长做菜多放辣，但女孩心思机敏如何没有破解的办法，陈瑾无非就是瞎嘚瑟罢了。
“这混球不听命令……”又是一块鱼肉塞进来，要理鱼刺总算是让竹竿安静了些。
“传承呗，都学了你的好榜样。”宁水遥还是忍不住轻笑了句，现在这样不找自己麻烦的陈瑾还挺不讨厌的。
“阎老西人不错，就是脾气大了点，需要聪明人管着。仇怀柔嘴巴凶心地却很好，跟了孟娇娇只怕更是会生是非。金腰带我不担心，他外圆内方去哪儿都不会变……”
“你想把他们托付给我？”宁水遥多聪明，不需要陈瑾说完就明白过来。“别胡思乱想，伤好了回去就是了，他们太闹我可管不住。”
“我瞎了……太玄经也没反应……我不是异能者，没有玄络自然生成玄力，太玄经失灵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吧？”陈瑾虽然之前一直昏迷，但对身边的事情多少有些感觉，不光是手下那群人商量出路的时候，还有宁水遥没日没夜陪在这里的时候。
他不愿别人施舍，更不愿耽误别人前程。自己已经是个废人了，那些好苗子值得跟随更好的长官。
“或许只是暂时的呢，这些事可以慢慢来，你别想骗我帮你收拾烂摊子。”宁水遥有些不忍，让孤傲者低头是多么辛酸无奈的事情，他曾经获得那么骄傲，身处战场也无法阻止他惬意的午觉。
“其实我醒来有一段时间了，就是动不了。漆黑和无力越来越真实，很久很久的时间才让我知道已经真实发生了。”
“黑不可怕，无力也不可怕，可怕的是后果。每个人都来看我，说着早日康复，说着以前的生活，只有我自己清楚，已经回不去了。我没法再去猎杀变异体为他们加餐，没法仗着实力多管闲事，连和伍岚一较高下都没可能了……可怕的是记忆，可怕的是记忆和现实的落差……”
宁水遥没有过这样的体会，她始终不曾拥有过力量，更别说失去了。但没有体会不代表无法理解，如果有一天她被打回原形，继续在南都被纪江排挤，一定也是一样的感受吧。
“所以你到底是怎么遇上外星人的？又何必硬碰硬呢。”宁水遥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个时候说任何话都像是在落井下石。
“是那只虫王……我本想找到幕后的外星人，没想到……”陈瑾不太愿意回忆那场战斗，这是他拥有力量以来第一次真切面对失败。
“所以你找到了！你快详细说说，伍长官一直在找清楚虫群的办法啊！”宁水遥不觉身影高了些，陈瑾的身体明显一顿，接过了面前的鱼汤放了下来。
“我找错了，不是那个人。他曾说这是克鲁星特有，而且我重创了他虫群也没散去，应该不是他……”陈瑾更加索然，受伤要是有用也就罢了，偏偏对战局起不了任何作用。
“那……他为什么找你？”宁水遥话语中带着些失望，果然还是得用最笨的方法一点点消灭虫群啊。
“太玄经，他想要……不对！”
“什么不对？”
“外星人让我把《地藏十色光》交出去，但问题是他最后没杀我，也没去找伍岚麻烦。下午我还以为是他受伤太重办不到，但想在想来那些学了《幽暗五毒经》的异能者才是最好的目标，他们出事了吗？”竹竿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这场战斗变得更加莫名其妙了。
“确实没有。你的意思他是临时起意，最初的目标不是你？”宁水遥一句话点破了其中关键。
“不是我会是谁呢？那天有貔貅卫和苏无念，还有几千普通人……宁水遥，他们回来之后可曾发生过什么特殊之事？”
“有件事确实是这些天刚发生的，但是不是因为他们我不知道。最近军营出现一种疫病，汤老先生刚发现是血液病，不少前线下来的战士都被感染了。”
“疫病……虫群……外星人……一定是了。你快去告诉伍岚，那些人里面有携带虫族宝物的家伙，外星人在找他，疫病的源头应该也是他。”陈瑾说得有些激动，刚想下床就脱力倒了下去，身体依旧不听使唤。
“你躺好了，我马上就去。别担心。”虽然不知道陈瑾的猜想是否正确，但这家伙的小聪明不太有失灵的时候，宁水遥也觉得有可能，当下立刻动身跑去通知伍岚。
这一夜，外出的队伍被连夜召回，北区新救回来的幸存者被连夜审查，尤其是苏无念带回来的那批，一个个都成了重点检查对象。杜老板和小吕航自然也在其中。
下午的时候，小吕航带着食物回到宿舍。那一整只黑鸡是他要回来的，初级二品变异体，个头都快和小男孩差不多高了，好在吕航力气不小，拖拖拽拽也带了回来。
“蛤蟆叔！我给你找吃的来了，你快开开门！”小家伙回宿舍一看，蛤蟆叔果然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门窗禁闭，连一点里边的模样都看不见。
“你吃吧，叔叔不饿……”杜老板的声音都有些变形了，有些细长，说起话来总有种挣扎的感觉。
吕航当然知道蛤蟆叔怎么了，自从回来以后蛤蟆叔就变了。刚开始小男孩以为是叔叔太累了，不吃不喝就想睡觉，可日子久了吕航慢慢发觉蛤蟆叔越来越不愿出门，很多时候连房门都不再打开。每天吃的很少，有时候甚至几天几夜不吃不喝，小吕航很是着急，以为蛤蟆叔得了什么可怕的病。
直到一次蛤蟆叔吃了生牛肉，准确来说应该是生牛肉里的血，他的精神一下子好了起来。小吕航有些害怕，但想想只要蛤蟆叔治好病什么都不重要，这世道不就是这样吗？人吃怪物，怪物吃人。
比起蛤蟆叔要喝血吃生肉，更让小吕航害怕的是再次变得无依无靠。他去年纪不大却也聪明，别看现在过得好像不错，那可全是因为蛤蟆叔在。为什么黑脸叔叔会带吃的看他，为什么食堂伯伯肯给他们开小灶，为什么高个子胡子叔叔拿了很多家具和晶石给他，这一切没有蛤蟆叔还会实现吗？
他害怕回到拥挤肮脏的下水道，害怕吃那些老远就臭不可闻的过期食物，害怕晚上睡觉都得睁一只眼保住性命。小吕航才过了没几天像个人的日子，他害怕这一切重新变得不切实际。就算蛤蟆叔是魔鬼，也是保护自己的魔鬼，也是对他最好的魔鬼。
“蛤蟆叔你出来看看嘛，今天有大肥鸡！刚杀得还有血呢！”小吕航有些邀功一般骄傲倒。
“血……血！拿走！立刻拿出去！”杜东流忽然从房里传出声嘶力竭的惊恐声，摔打声、撕扯声、喊叫声、摩擦声……里边的动静吓坏了小吕航。
小家伙以为自己做错了事，赶紧把黑鸡抱出去，跑到楼顶扔得老远。想了想又实在心疼，拿了好多破布和杂草遮盖起来，万一蛤蟆叔回心转意也不浪费。
一下午的时间房间里总是会传出各种窸窸窣窣的声音，小吕航躲在客厅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他希望蛤蟆叔快点好起来，这样的生活太吓人了。
晚饭小男孩也是一个人吃的，因为怕蛤蟆叔生气都没敢出门。幸好黑脸叔叔带来的零食还有剩余，草草吃了些小吕航便回到自己房间睡觉了。
深夜，刚过十二点前，楼下闹哄哄的声音有些吵到小吕航。孩子容易惊醒却比较嗜睡，翻了个身捂上耳朵继续睡，可是没几分钟小家伙就睡不了了，门外传来阵阵猛烈的敲门声。
“谁啊，这么晚了……真烦人……”带着睡意小家伙往门外探了探，都是身穿迷彩的部队叔叔们，这才放下心来打开门。
“检查。这里住了几个人，什么时候到北区的？”带头之人对着小吕航一阵扫描，好一会儿才抱起小吕航给后边士兵让出条通道来。
“就我和蛤蟆叔两个人，是……嗯，好多天了……叔叔你要检查什么？”小吕航总去军营混饭吃，部队本就暂时提供救出来的幸存者口粮，他们大都对当兵的很有好感。小家伙没多想，很是配合眼前这个不认识的叔叔。
“就是普通检查，屋子里什么味道……怎么这么臭。你的叔叔在哪里？是那间房吗？”带头士兵皱着眉头捂住鼻子道。
“叔叔不喜欢出来，我去喊他吧……”
就在这时，房门被打开了，一个背生薄翼，尖嘴复眼的家伙走了出来，身旁是一大群的飞虫。
“敌袭！警戒！快去报告！”枪声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