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自前年燕北率领大军南下离开幽州,曾持续数年混战的幽州终趋于平静,再没有战争与苦难,十郡一国只有宗彝章纹的旗帜。百姓能吃饱饭、穿暖衣,士人与豪强也不再担忧宗族的人口会死于祸难。而对于州府而言,最显著的变化便是幽州不再明显地区分为幽东幽西,或是辽东郡与属国独立于州府之外。
现在的幽州,是一个整体。
幽州像过去孝武皇帝立盐铁官时一样,重新在渔阳设立掌管锻造事宜的铁官,但这又与先汉时有所不同,因为冶炼与锻造被完全分开。过去,辽东郡有铁矿也有煤炭,遵循的还是‘以山石炭,冶此山铁’的老工艺。用于辽东郡初期缺兵短甲的状况,那时候兵器不讲究质量,而要求庞大数量。
辽东铁邬有巨大的铁兵产量,但兵甲质量参差不齐,加以匠人对炒钢法还不能熟练掌握,出产优质钢铁的几率很低。
这个时代并没有人知道煤炭里含的硫等物太多才造成这样的结果,幽州铁官雷公也是一样,他只是本来就发自内心地对煤矿避之不及……煤矿在这个时代名为劫灰,来源于先汉孝武皇帝穿昆明湖得到这些黑石,问便文武皆不知为何物,东方朔云可遣人向西域询问,随后不了了之。
至孝明皇帝时,有西域道人至洛阳,有人想起东方朔的话,便问道人这些黑石是如何形成的。时隔东西汉沧海桑田,人们已经知晓黑石有燃烧的功效,不过多数杂质斑驳,烧起来和狼烟效果差不多,又开采困难价格高昂,并不为人所喜。
道人云,此为前世之劫灰。而洛阳白马寺的印度高僧竺法兰则云:世界终尽劫火洞烧,此灰是也。
至此,煤炭为劫灰之名流传于世,已有百年有余。
张雷公打心眼里觉得这是不祥之物,何况冶铁又比不上优质木炭的功用。故而在幽州立铁官之初,别驾荀悦向雷公问询铁官设立地,雷公在择选各地林木之后,定在渔阳郡,山林最多的平谷,大肆砍伐林木,烧制天下最优秀之木炭,以供炒钢。
有执掌辽东铁邬冶铁、锻造分隔开来的经验之后,渔阳铁官在张雷公看来是得心应手。整个幽州禁止使用煤炭冶铁,各处矿山共四十二处,便设铁邬四十二处,均以优质木炭冶铁矿石,冶炼成锭后发往渔阳,再由幽州各郡浸淫此道数十年最优秀的铁匠来为燕氏军炒钢锻造天下锋锐之兵器。
过去张雷公是最勇猛的武士,可惜未能在战场上取得属于自己的功勋便伤了腿骨再不得奔走疾行。燕北非但没有将他抛弃,反而让他掌管当年匠不过百人的铁邬,取千金以资……雷公忘不了当时燕北卖了部下姜晋等浑人掘坟盗墓弄来的冥器,所有资财都不足两千金。
到如今,幽州铁官执掌各地匠人逾万,兵甲弓弩铁木之能皆由其督造,每当看见武库中崭新的兵刃发向冀州,最终挥舞于战场,雷公便觉得他也跟着那些兵器为燕氏之霸业奋力拼搏着。
在幽州,为霸业而拼搏的雷公并不孤独。尽管幽州平定,但随着燕氏统治中心再度南移至邺,很多人虽身在幽州,但心早已飘到黄河北岸,比方说在幽州大兴田策的别驾荀悦。
先秦横扫六国,究其根本在于商鞅变法中认为天下大事,对秦人所重者唯耕与战。荀悦则认为大势远远要比耕战二字复杂得多,但那都不是燕北需要考虑的事情。荀悦认为现在的燕北,只需要考虑对汉室之忠诚,其他的事都不必考虑。
因为有他责耕,有燕氏诸将责战。
世间所拥巨力者,不外乎心有宏愿者。当其心中大志,世间便再无所能阻挡者。
如今的幽州拥三百万百姓,更兼得田策初行,所受阻碍皆已尽数破除,州府多余的田地以租百姓,每口青壮给地五十亩、妇孺三十亩,租耕五年成为他们自己的土地……这个时间并非是荀悦随口一说,而是顾及到眼下北方燕氏的大局。五年之内,荀悦估计必有大战,何况还要照顾冀州,正是需要庞大粮草的时间。而土地租给百姓耕种,州府得到的粮食要比赋税多得多,而又能让各地避难而来的百姓不至于饿死。
而真正的幽州富庶,便要等到之后幽州农户人人有田,再过三年。荀悦认为八年之后的幽州,就是他想看到天下的模样了。
百姓安泰,士民归心……只是荀悦还没有想过,到时候,士民之心归的是汉室,还是燕氏呢?
除了章碾部在冀州就地招募黑山送去的青壮踏着风雪在年出头随河内太守郭昕走马上任,典韦之外的四部校尉在幽州的募兵也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前往高句丽的贺浑鹿因路途遥远,被大雪封堵在汉高边境的东道城,也就是过去的纥升骨城,直至一月下旬才抵达高句丽;除他之外,前往北部乌桓的阎柔、辽东郡的卑衍募兵都极为顺利。
无论乌桓人还是辽东人,听说燕氏再度自幽州募兵的消息后纷纷应募,希望能够博取到属于自己的前程。谁都知道,现在的燕氏幕府正是用人之际,前些时日一连封出四个将军的事都已在幽州传开,但凡弓马娴熟的健郎,哪个不希望自己将来能被冠以将军的称号?
如果是在取得冀州之前,募兵绝不会如此顺利,但当今的局势大大不同了。不要说没多少见识的山村野夫,就连早年间走南闯北的燕北,不也就仅仅走遍幽州边境,连冀州都没去过几次……幽州乡人们眼中的天下只有北方这么大点儿,而现在这片土地尽数为燕北所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