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贤嘉闻言心中一震,抬头望着皇帝。
皇帝现年已经过了五十岁了,说起来比他还要大着近十岁。且皇帝的后宫虽然没有佳丽三千,但听闻仅有名号的妃嫔之类就有个几十人,所以纵然是他平日里再养尊处贵,可依然是被美色掏空了身子,面上瞧着就已有衰老的迹象了。
但叶明月尚且还未及笄......
叶贤嘉心中瞬息万变,然后双膝一软就跪了下去,上半身更是深深的伏到了铺着厚厚羊毛地毯的地上。
“皇上厚爱,微臣感激不尽。只是微臣万死,小女已经许配人家了。”
“哦?你的女儿许配给了何人?”皇帝的声音听上去很是漫不经心。
他看上的女人,便是许配给了旁人又如何?只要他发一句话,还有谁胆敢和他抢女人不成?还不是会乖乖的解除了和叶明月的婚约?
叶贤嘉的心中也在打鼓,不晓得自己说的话可能打消皇帝想要纳叶明月入宫的念头。
那毕竟是皇帝啊。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他不晓得自己可能承担得了这份天子之怒。但为了自己的掌上明珠不至于往后日日的锁于深宫,陪伴这个年纪比自己父亲还大的人,说不得也只能将身家性命豁出去了。
于是叶贤嘉一闭眼,声音反倒是比先前要镇定了几分。
“回皇上,小女许配的是英国公世子,现任锦衣卫指挥使一职的沈钰沈大人。”
“哦?”皇帝平稳的声音终于是有了变化,“是沈钰?”
叶贤嘉点头:“是。而且据他所说,这门亲事太后愿意为其保媒。”
皇帝先前听到叶明月许配的人是沈钰的时候面上便有些不好看了,这当会又听说这门亲事是太后做媒人,那面上就越发的不好看了。
沈钰说起来毕竟是他的表侄子,没道理他这个做表叔的还去抢自己的表侄媳妇,而且这门亲事还是太后保媒......
太后素来便喜爱沈钰,若是此时他纳了叶明月入宫,太后势必会好生的说他一番的。那毕竟是他亲娘啊。
皇帝心中便打起了退堂鼓。转念一想叶明月的清丽容颜和娇柔声音,但却没法子弄到手,便觉得有些意兴阑珊,索然无味了起来。
于是他便兴致乏乏的对叶贤嘉挥了挥手,剪短的说着:“此事朕晓得了,你下去吧。”
叶贤嘉应了声是,恭敬的作辞,随后起身,倒退着出了御书房。
一出御书房,站在汉白玉的丹樨上,他后知后觉的才察觉到自己背上竟然已满是冷汗,被这十月的冷风一吹,禁不住的就觉得全身发颤。
随后他想了想,大踏步的就出了宫,过承天门,往北镇抚司的方向而去。
沈钰此时正满面愁云的坐在椅中。
昨儿他那般诚心的去和叶贤嘉求亲,不想却被叶贤嘉给拒绝了。当时他看着叶明月在旁边哭的那样,现下想起来还觉得心疼着呢。
只是叶贤嘉为什么不同意他的求亲?自己到底是有什么他瞧不上的?
周泉和郑云晓得他心中苦闷的原由。郑云还好,晓得宽慰他几句,周泉却是个急性子,当下他就气愤愤在一旁说道:“叶贤嘉那个老匹夫,凭什么不同意咱们大人和他女儿的婚事?咱们大人做他的女婿,是给他丢脸了,还是丢人了?若是早晓得他这样,当初他还在诏狱里的时候就不该同他那般客气才是。直接先抽了他一顿鞭子再同他说话。”
郑云就在一旁拉他的衣袖子,示意他少说两句。没见大人正愁着吗?
这时就听得沈钰叹了一声,声音极其低落的说道:“他瞧不上我,不同意我和圆圆的婚事,那自然是因为我不够好,入不了他眼的缘故。”
周泉和郑云听了他这话,只震惊的差点连眼珠子都瞪了出来。
他们家大人这样自恋的一个人,从来只觉得自己哪哪都好,怎么现下竟然是能说出这样不自信的话来?
当真是自从自家大人开始认识叶明月的那一刻起,大人就不是原先的大人了。
叶明月对大人的影响就这样的大?周泉和郑云互相对视一眼,心中都觉得甚是不可思议。
而这时有校尉进来,躬身通报:“禀指挥使大人,外面有人求见您。”
“是谁?”沈钰的声音不高不低,甚至是连头都没有抬起来。
“是户部右侍郎叶贤嘉。”
“叶贤嘉?”沈钰立时就抬起了头来,整个人也从椅中猛的一下就蹿了起来大踏步的就往外走,“快,快去请他进来。”
校尉一见自家指挥使大人都这样了,当下更不敢怠慢了,忙一路小跑着出去请着叶贤嘉进来。
而周泉和郑云也忙跟了上前去。
叶贤嘉先时来这北镇抚司的时候是被锦衣卫粗声粗气,动作粗鲁的给推搡进来的,但现下他到了这北镇抚司,一众上下对他都极为的恭敬客气。
叶贤嘉在椅中坐了下来,立时便有校尉来给他上茶,陪着笑说道:“叶大人请稍等,我们指挥使大人马上就来。”
话音刚落,就听得一路靴响声,沈钰已是过来了。
叶贤嘉依然坐在椅中没有起来。
哪里有老岳丈见着自家女婿过来就起身迎接的道理?
而沈钰对他这轻慢的态度也不放在心上,那也不敢放在心上啊。当下还得两步抢上前来,对着叶贤嘉躬身行了个大礼,面上陪了笑的说道:“叶大人,您来了?您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自己和叶明月的婚事到底能不能成功,还得叶贤嘉点头才成啊。
叶贤嘉心里有些不爽快。
大凡做父亲的都是这样。自己捧在手掌心里千娇百宠着长大的女儿,忽然喜欢上了一个毛头小伙子,甚为为着这个毛头小伙子都敢顶撞自己了,那心里多多少少是会有些酸意的。
于是他瞥了沈钰一眼,鼻中轻哼了一声,又冷又淡的就道:“坐吧。”
倒仿似他成了这里的主人,而沈钰只是个客人一般。
沈钰这当会自然是不敢计较这事的,面上陪了笑意的就在一旁的椅中坐了。
叶贤嘉顿了顿,随后方才万分不情愿的开口说道:“你和圆圆的婚事,我答应了。”
“什么?”沈钰只立时就从椅中跳了起来。因着震惊,说出来的话都有些结巴了,”您,您说,说什么?”
周泉和郑云就在后面拼命的给沈钰使眼色,大人,你要镇定,要矜持啊。不能人家一说答应您和叶姑娘的婚事您就激动成这样了啊。这样叶贤嘉这个老匹夫就会越发的瞧不上你了啊。
但沈钰现下哪里还会注意到他们两个。他只是冲到了叶贤嘉面前,求证似的又急急的问了一句:“您,您是说,您同意我和圆圆的婚事了?”
叶贤嘉晓得沈钰是个沉稳的人。在诏狱待的那些日子里,更是亲眼见识过这位本朝以来最年轻的指挥使大人的手段,杀伐果断,行事利落,更是手段狠辣,这当会难得的见到他这样毛毛躁躁的模样,心中略微的好受了一些。
也许圆圆在沈钰的心中,确实是不一般的。如他那日所立誓言,也许此生他真的会将圆圆看视的比他自己的性命还要贵重,娇宠一生呢。
想到这里,叶贤嘉的心里就更好受了一些。
他起身站了起来,抖了抖衣袍下摆,不过声音还是冷淡的:“你现下立时就进宫去找太后,请她老人家做了你和圆圆这门亲事的媒人。”
顿了顿,又加了一句:“记着要立时就进宫去同太后她老人家说这话。”
这反倒让沈钰糊涂了。
昨日便是自己对着叶贤嘉下跪了,那般诚心诚意的求着他同意自己和叶明月的婚事,他都没有答应,怎么现下他却一反常态,主动的到这北镇抚司来找他,说同意他和叶明月的亲事了?还催促着他立时就进宫去找太后保媒?感觉他现下比自己还着急啊。
于是沈钰心内纠结了片刻,最终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您怎么,怎么现下这样着急?”
叶贤嘉回头看他,不耐烦的说道:“方才皇上召我到御书房,说要纳圆圆入宫,被我推辞了,说已经将圆圆许配给了你,是太后她老人家亲自保的媒。你若是不立时去找太后,请她做了这个媒人,等到皇上去问太后这话,太后却说并没有这样的事,到时我欺君之罪事小,圆圆却要入宫,我这个做父亲的,如何会不着急?”
沈钰恍然大悟,立时就道:“那我现下就进宫去求见太后。”
只是叶贤嘉却还是这里,他想着还是先恭送了叶贤嘉出门之后再入宫吧。不想叶贤嘉反倒催促着他:“你现下入宫去见太后才是最要紧的,我要你送什么送?难不成从北镇抚司到户部的路我还不晓得,还会迷路了不成?”
沈钰应了一声,就吩咐着周泉和郑云:“好生的替我送一送叶大人。”
说罢,立时转身,脚步急匆匆的入了宫门,奔着寿康宫的方向去了。
这边周泉和郑云送了叶贤嘉到户部衙门口之后,两个人一面往北镇抚司走,一面说着话。
周泉就道:“看不出来这个老匹夫还是挺疼惜自己女儿的。多少人一听皇帝要纳自己的女儿入宫,哪怕皇帝是白发苍苍,一条腿都要进棺材了,自家女儿正二八年华呢,都屁颠屁颠的答应了。可叶贤嘉这个老匹夫倒是宁愿冒着欺君之罪也不答应,我心中倒是有些服他了。”
郑云就笑:“既然你都服他了,那还一口一个的叫着他老匹夫?”
心里却想着,指挥使大人这总算是得偿所愿了,看来这几日定然能撺掇着让他请客,自己好好的吃一顿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