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似乎来自于幽冥之境,乔晓静听到“跪下”二字,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顿时觉得整个身体就像冻住了,身体各个器官僵硬无比,想动似乎都动弹不得。
“跪下!”就在乔晓静发愣发呆之际,那声音突然又出现了,颤微微地钻入了耳朵。
“我……”乔晓静左右看去,站在她两侧的都是乔家村上了年岁的人,他们一个个须发皆白,手柱拐杖,颤颤巍巍,每个人的眼睛里都饱含着惊异的目光,她想避开这些老者的眼光,想找到那个发号施令之人,她有些好奇---什么样的人能说出这种强调的话呢?
乔晓静几乎将台上的老者看了一个遍,没有看到族长乔宝财,也没有找到那个发声之人,确切地说,她也不知道到底是谁连续两遍向她发出“跪下”的命令。
当乔晓静目光移到台下的时候,她的心为之一颤,台下黑压压全是乔家族人,他们一个个衣着破旧,目光涣散,神色迷茫,用看到了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站在香坛前的她。
“各位大爷、叔叔、婶婶及同族的兄弟姐妹,”乔晓静用近乎乞求的语气说道,“我不知道为何要将我抓了来,但我以为这中间一定有误会,是有人误会我了,我当着祖宗先人的面发誓,我绝对没有处罚族规,没有干对不起乔家族人的事情,希望你们相信……”
“跪下!”乔晓静“我”字还未说出口,那个神秘的声音又出现了,他急忙向声音处看去,这才发现说话之人竟然从祖宗牌位后面的那道墙的夹缝中走了出来,小的时候她曾与父亲乔良来过祠堂,曾经冒冒失失乱跑,父亲还因此受到过责骂,但她从未发现这道墙竟然有夹缝,这让她吃惊不小,令她更为吃惊的是此人正是一直没有看到的族长乔宝财。
“还不跪下?”那须发皆白、骨瘦如柴、满面皱纹的乔宝财恼怒地盯着乔晓静,并用手中的拐杖,也就是一根锄头把而已,狠狠地捣着地面,并重重地跺着脚。
“跪下!跪下!跪下……”乔晓静稍有迟疑,她身后的乔家族人便对她吼叫起来,那声音整齐划一、高亢有力,并伴随着地动山摇般的跺脚声音,大有气吞万里山河之势。
“好好好,我跪我跪……”乔晓静被这阵势吓到了,她从来还没有见过这样的阵势,即使是小时候族里元老为了惩罚她父亲乔良不管教她裹脚、不约束她背经叛道的言行,也没有出现这般阵势,她不想再让愤怒的族人变得疯狂,没有法子只得按照众人要求跪下。
“我,”乔宝财这才摆了摆手,众人安静了下来,他来到香案前抓起三支香,颤颤巍巍对着油灯点着,又颤颤巍巍站在祖宗牌位正前方,边对祖宗牌位进香边说道,“后人乔宝财有负先人重托,没有管教好族人,族里出现了不习教化,伤风败俗、丧心败德之人,使祖宗先人蒙羞受辱,实为我之罪过。我,后人乔宝财今忝欲领命,使余力劝诫罪人。”
此番言毕,乔宝财将三支香高举头顶,弓腰拜了三拜,然后将香插入香炉,再拜,而后又跪在了祖宗先人牌位前,三叩头三作揖,整个过程显得极为庄重和虔诚。
叩拜完成,乔宝财试图起身,或许是内心太过痛苦所致,或许是年迈体弱之故,竟然没有站起身来,乔晓静匆忙上前搀扶,没想到伸出的手被挡开了,还是在另一个族人的搀扶下他才站起身来。
乔宝财拄着拐杖,怒视着乔晓静,见乔晓静重又跪下,这才颤颤巍巍来到众人面前,咳嗽了两声,而后说道:“这女子从小就妖,他爹乔良活着的时候就管不了,乔良死后,她娘春花疯疯癫癫也不知道怎么管,这娃就更疯更妖了,以至于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宝财大伯,”乔晓静说道,“你这有些话,我怎么听不懂呢?我跟双喜一样,也是妈生爹养的,跟双喜没有什么不同,怎么能说我从小就妖呢?再说我从小到大,从来不敢违反族里的规矩,不敢不听族里长辈的教诲,一直都是按照你们的要求做的,并无出格表现。当然,我爹辞世之后,我在家里呆的时间不多,但不管在哪儿,都不曾忘却规矩。”
“果真如此?”乔宝财抡起拐杖,指着乔晓静反问道,“既然你守规矩,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关于你的是是非非?既然你守规矩,为什么会有那些丑事,而且还被人写成了书,还将这些丑事传扬到了咱们乔家村你的这些爷爷奶奶、叔叔伯伯、姨妈婶子的耳朵里,我想就连村里的狗儿猫儿都知道了,你能说说这是为什么吗?既然你守规矩……”
可能是乔宝财情绪太过激动,话说得太多,呼吸有点不顺畅,喘了起来,连连咳嗽,乔晓静感觉他似乎要将五脏六腑咳出来,想起身帮忙,但看到乔宝财那种冷漠,甚是有些憎恨的神情,只得作罢。她偷偷看台下众人,只见众人无动于衷地站着,无人上前帮他。
“打她,嘿嘿,打她……”就在众人安静地看着乔宝财咳嗽的时候,突然人群中有人喊叫起来,那声音似乎在笑,但又似乎在哭。众人听到这声音,都向声音处看去,人群中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漩涡,待人群露出缝隙,乔晓静这才看到此人乃是烂眼子薛老汉。
“对!”那乔宝财看着薛老汉点头道,“家有家法,族有族规,这孩子出门太久,心已经变野了,不动刑她是不会招的,所谓不见棺材不掉泪,不撞南墙不回头,来人啊。”
“进香~”有两个年轻人应声站在了台前,乔宝财拉长音对他俩说道,“请家法~”
“是!”两个年轻人回答得干脆利落,他们领命上前,上香,叩拜,之后便从香炉后面抬出了一个用红布包裹着的长长的木匣子,他俩就像抬着某个祖先的尸身,无比小心在意,无比庄重敬畏,举过头顶停了三五秒后才放在桌子上,层层揭开红布,最后一个深红色的木匣子出现在了众人眼前,打开木匣子,取出了一个带红穗子的板子和一个带红穗子的皮鞭,此二人各捧了一样,站在了乔宝财和众人面前。
“打死她,打死她……”众人突然疯狂地叫喊了起来,似乎每个人都跟乔晓静有不共戴天之仇,大有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之势。
“这两样东西,”乔宝财咳嗽了几声,这种叫喊声才渐渐平息下来,他指着那板子和皮鞭,颤巍巍地说道,“都是祖上留下来的,专门处置那些不尊族规,不敬祖先,不守祖德,行为不轨,罪大恶极之人,她伤风败俗,有辱祖先,但鉴于是个女人,族里也不能不顾及,本该打她板子,就改为抽鞭子吧!不能太多,但也不能太少,重打五十鞭子。”
那个捧着板子的年轻人向乔宝财和众人微微点了一下头,将板子重又放进了木匣子,站在乔晓静身边,拉长音调高声喊道:“尊族规,行刑!重打五十鞭子,不能徇私手软,不能多一下,也不能少一下,祖宗先人在上,族里父老在前,教化人心,以儆效尤……”
“慢!”乔晓静打断了那个学“古人背书”的少年的话,当着众人的哭诉道,“我此前就解释过,我险些被歹人害死,曾经的很多事情都是被迫无奈而为之,你们应该体谅我一个乡下人独自在外的苦和痛,我是受害者,你们不该听信片面之言,再来惩罚我啊!”
“行刑!”那乔宝财用拐杖重重地戳着地,厉声吼道,“给我行刑!”
“打死她,打死她……”众人刚刚缓和的情绪似乎被乔宝财的拐杖点醒了,他们又疯狂地高声喊叫起来,并且挥动着手臂,声势浩大,蔚为壮观。
“打吗?”那个手握皮鞭的小伙子看着乔宝财和另一个少年,手中的皮鞭微微颤抖。
“打啊!”那少年皱着眉头点着头。
“好嘞,那我可就不客气了。”那少年往手心啐了一口唾沫,紧紧握住了皮鞭末端的把儿,抡起皮鞭,咬着牙向跪在乔氏祖宗牌位前的乔晓静后背抽打过去。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鞭响,乔晓静“啊”地惨叫了一声,那叫声似乎不是从人的嘴中发出的,更像是从人的血液和骨髓中发出的,凄厉、悲惨、绝望,令人毛骨悚然。
然而那些站在台下的乔晓静的大爷、叔叔、婶婶及同族的兄弟姐妹却像听到了秦腔中那些鄙俗的荤段子,脸上竟然还露出了猥琐的笑容,甚至有人在小声叫好。
皮鞭不停地抽打在乔晓静的身上,乔晓静的叫声由此前的凄厉变得沉郁了很多。
“这样的烂女人,”乔晓静隐约听到有女人的声音,她虽然痛得脑袋发胀发麻,但还是能够分辨出来说话之人便是红杏婶子,那红杏不屑地说道,“不该进祠堂,脏了这块地方。只鞭刑,太便宜了,烂女人,要是在过去,不钻猪笼子沉湖,起码也得活活烧死。”
“打死她,打死她……”众人的情绪并未因鞭刑的进行而有所缓解,相反激动和热情更高涨了,红杏婶子那样的女人歇斯底里的叫喊着,那声音震得屋顶的灰尘掉落了下来。
那行刑的少年似乎受到了鼓舞,下手越发重了,只见乔晓静后背血迹斑斑,皮鞭已经带血,不多时便昏倒在地,可那少年依然挥动着皮鞭,旁边的少年高声喊道:“三十六,三十七,三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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