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妖师一路走上高台，路上没有一个鬼魂。原本据说会有的守卫鬼卒也看不见影，她的面前只有一块一人高的巨大石头，孤零零地立在高台顶上。
自己会在上面看到什么呢？
废没有上前，侧着从一旁看了一眼。果然是三生石。
记忆没出错的话，脚下的台子叫望乡台，而这块巨石就叫三生石。
望乡台上望乡时，三生石上定三生。
自己的乡不在这，根本不可能看到，至于三生。
废确信这里是看不见自己的前世今生的，除非看到的是自己过去所做的任务。
阴风阵阵，耳边冤魂号哭，这种环境下，就算是心已经硬了许多的废，也不由压下心中的警惕，上前一步。
光滑如镜的石头上篆刻着“三生石”三个字，废一站到石头面前，耳边的声音就弱了下去。
就像废想的那样，这块石头上什么都没印出来。
废在这个世界没有前生，也没有来世。
至于今生，这不过是诅咒幻觉出来的梦境，当然也是印不出来的。
正要移开视线，废的余光却注意到石头上出现了影像。
回头看去，原本只是石头的光滑表面居然真的像电视一样显示了画面。
废沉下脸，眼中晦暗不明，诅咒真是无聊得很。
三生石上显示的的确是废的今生，作为除妖师的这一生。
最初降生的时候，除了母亲以外所有人类妖族都排斥自己。年纪渐长以后，因为灵魂上的损伤导致依然发育迟缓，在周围正常人之中显得非常扎眼，这样的废自然引来了众人的仇视。
小孩子们的欺负开始了。
被妖族生下的废没有名字，人类喊到她时，都用“那个怪物”作为代词。
而被大人们的态度影响的小孩子，自然对她也不会有多友好。
本就封闭自我的废，在被欺负的时候，也一样默不作声。
扔石头，谩骂，做鬼脸，嘲笑。小孩子的恶意并不算很大，所做的事情也是不痛不痒，只是那隐藏起来的恐惧与非我族类的排斥，让即使已经对一切失望的废，还是难以忍受。
接着母亲过世，废开始独自游历。
不管在哪个村子都待不了多久，被作为外乡人排斥，也因为不同于当代人气质的问题，而被当做妖怪驱赶。
即使保护了人类，转眼就是背叛。
废并不觉得多受伤，人类不就是这么愚昧无知，却又单纯善良的生物吗？
只是，最初不断救下弱小的人类，努力组建起反击妖怪的队伍，却总是出现各种问题分崩离析的情况，使得废越发觉得疲倦。
渐渐的，废不再试图教授人类自救的方法，而是单纯地救下，接着再去救下一个。
直到遇见了开国者，人类才终于慢慢建立起自己的国家。
而在这过程中，自然也是一样存在着背叛。
最初还不知道保护着人类的结界背后隐藏着什么，直到站在镇魂塔上的是自己，废才明白过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只是这除了拥有灵力的极少数人，即使是开国者也不知情。
因此，本来就抱着完成任务想法的废，接受了被诅咒的力量。
等到开国者自然死亡之后，她彻底被排挤出了人类的阵营。与其说是守护者，神明一般的存在，不如说是好用的道具，舞台上的机械之神。
被所有人类所敬畏，同样也不被接受。
三生石上快速地闪过了废几百年来的所做所做，重点挑选的还都是废被人类背叛，被诅咒折磨的瞬间。
明白这是诅咒的恶意，废也就不再去看那块石头。
再看一遍又怎么样呢？
她明白这些的原因，也可以理解。
不去怨恨，也不会去诅咒这些无知的人类。非要说怨恨对象的话，也仅有系统，以及制造出系统的背后那个人。
但就算是这样，废也没有了恨的力气。
光是维持着活下去，就已经竭尽全力的她，无所谓爱恨，只想完成任务之后，失去拥有系统的这段记忆也好，真正迎来死亡也好，走到终点就是全部了。
起码死前，还能真正地回到自己的世界。
所以不论在这个世界看到了什么，她都不会有动摇。
自己所要做的事情，不会再失败了。
除妖师朝远处望，没有看到梦境外的世界，只是非常普通的，地狱的景象。
看来这里也没什么值得注意的了。
废黑对三生石也充满好奇，不过学乖的她倒没凑得很近，只是看了一眼，就拧起眉毛，脸色低沉下来。
显然她也看到了自己的过去，而且并不是愉快的过去。
“这东西能毁掉吗？”
压低声音的黑猫看起来生气了。
废看了一眼役妖，转身走下高台。
“你自己试试。”
废黑扯了扯嘴角，还是放下砸掉石头的年头。自己的妖力还没恢复的迹象，就算真的打过去，估计也没什么效果。她也心知肚明，不过是撒撒气而已。
除妖师目不斜视地经过亭子，看也不看那端起碗的妇人。
“阁下……”
低声的呼唤被废完全无视，废黑跟在主人身后，好奇地看一眼妇人，也不走过去，保持着警惕，生怕这又是一个陷阱。
“阁下心思深重，为何不来一碗汤，前尘尽忘乐得轻松？”
废停下脚步，死寂的双眼直直地看向那应该是孟婆的妇人。
“来上一碗，好上路啊。”
除妖师挺直脊背站着，默不作声，就是不理睬妇人的劝说。
“不喝*汤，不入轮回，阁下想好了？”
见端着半天对方都不走来，妇人也放下碗，叹了一口气，脸依然被雾气笼罩着，却让人感到她的忧愁。
“要喝，也不是喝你的*汤。”
废冷笑，甩袖就要走进刻着枉死城三字的城池，却被守门的牛头马面拦住。
“尔非枉死，不得进城。”
除妖师这下倒是诧异了，自己一路走过来，按理说不就是该到枉死城里吗？
虽然实际上是还没死，不过按照记忆中的步骤来说，死后的鬼魂上望乡台看过，再喝完孟婆汤，也该进枉死城了。
“阎王有令，判尔入无间地狱，随我走吧。”
不知道从哪来的恶鬼，手中握着狼牙棒，即使不做表情也很是凶神恶煞，直瞪着除妖师。
废倒是笑了，没想到自己直接被拉到据说最可怕的地狱里去受刑。
那走奈何桥的时候，中间又是什么说法呢？
想来也是诅咒做的吧，不知道梦境里的时间跟外面世界的比例是多少，也许长到让自己在地狱里被折磨得放松意志才死，也是有可能的。
不过一路走到这里，废也差不多明了诅咒的算盘，也不会乖乖地就跟过去。
既然灵力没办法用出来，不代表她就毫无反抗的能力了。
“阿黑。”
除妖师看一眼站在身后的废黑，对方本来还很疑惑，不知道自家主人想做什么，不过见到她把手指伸到自己嘴里之后，恍然醒悟过来，上前几步。
的确要战斗的话，现在不管是除妖师还是役妖都没有办法。
但是废还有一个最大的杀器，也亏得废黑来了，不然真用不出来。
作为签下役妖契的除妖师，只要将鲜血涂抹在役妖契上，对方就可以短时间内爆发出强大的妖力，类似于注射兴奋剂的效果。
这种做法唯一的副作用就是燃烧除妖师的生命力。
本来应该是燃烧役妖本身的生命，不过在废将役妖契做了改良版之后，她的这个用法，也成了将自己的生命作为燃料的自取灭亡的方式。
用力咬破手指的皮肤，即使是梦境中也感到疼痛，鲜血涌出。
恶鬼似乎明白废要做什么，冲上前去想拦住她的动作，却没有对方的速度快。
废迅速地将血液涂在废黑露出大腿的红色咒印之上，赤色光芒迸发出来。
就算是梦境也没关系，不影响到役妖契的发挥。
除妖师满意地感受到本就虚弱的身体，更加虚弱下去。
废黑的脸上爬上绯红的咒印纹路，明明还是人形，却发出了兽吼，从顶上的猫耳开始变化，整个人变回了原型的黑猫。
接着废黑的身形变大，除妖师也趁机跳上了已经变得有高台一样大的黑猫的背上。
随着震耳欲聋的吼声，废黑的体型终于膨胀得超过了城池，原本高大的恶鬼在现在的黑猫看来也不过是一个趾甲的大小，而城池，也变成了小巧的玩具。
“毁了这里。”
废咧开嘴，站在废黑的头顶上，手指上的鲜血依然在流，她也完全不在意，没有想要止血的意思。
黑猫应声大吼，伸出爪子用力一压，望乡台被彻底砸平，激起的尘土扑得渺小的恶鬼们无法动弹。
役妖的妖力好不容易得以恢复，还变得更加强了。一直在陌生环境小心翼翼的拘谨，化为了肆意的破坏。
猫爪接连出击，将攻击自己的鬼怪通通拍扁，顺手再毁了那进不去的城池。
这莫名其妙的梦境，早就该毁了好。
废黑清楚自己现在行动所用的是主人的生命，更是速战速决，把眼前所有能毁掉的东西通通都毁了。
除妖师盘腿坐下，神情轻松，好像一点都感觉不到身体里不断逝去的生命一般。
把所有都毁掉也好，不管诅咒打得什么算盘，没挡住废黑，让她到自己的身边，废就觉得她已经胜利了。
想要靠这种东西打击自己的意志，如果是以前的自己也许还有可能。现在的废，可不是那种内心脆弱的家伙。
黑猫的动作很快，一路上过来看到的东西，都被她破坏得差不多了。
废估计诅咒也快藏不住了，在废黑毁掉奈何桥之后，诅咒的气息泄露出一些来。
果然，忍不住要出现了。
耳边再次传来熟悉的哀嚎，反复由无数黑色线条乱七八糟犹如幼儿涂鸦组成的人形，诅咒所幻化的形象出现了。
还是跟废差不多大小，但在巨大化的黑猫面前，显得脆弱得不堪一击。
废黑毫不犹豫地攻击过去，对方身上有自己讨厌的气息，怎么会让这东西先出手呢。
随着役妖的攻击，废能明显感觉到空间正在震荡，废黑再攻击下去的话也就差不多了，这个梦境也快要被打破了。
只要找到了诅咒的所在，把这靠着怨恨支撑的东西打破，梦境也就不攻自破了。
虽然废想得不错，事实却没有那么轻松。
废黑正在奋战着，除妖师的生命力却已经不足以支撑高强度的战斗，在快被榨取得昏迷之前，流淌过去的生命力自动断绝了。
黑猫不甘心地喵呜一声，体型慢慢缩小。
被一面倒压着打的诅咒得以获得喘息的机会，嗖地消失不见了。
而废却从黑猫身上落下，连手臂都无法抬起来，气息变得微弱。
完全不顾及身体的乱来行为，也导致了她的生命力变得极其微小，几乎就快死去。
废黑这时也没有办法，她只能在恢复妖力的时候将废带出梦境，现在没了除妖师的力量供给，她也就只能维持着人形了。
一片废墟之中，变回人形的废黑只能焦躁地蹲坐在平躺着半闭眼睛，仿佛要睡着，又好似要死去的除妖师身边。
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情况呢？
陷在梦境里这么久，为什么还是没有一点动静？
从梦境中脱出是不可能了，只能寄希望于外面的几个妖怪了。
废黑的尾巴在地上扫着，看着除妖师因为微闭双眼显得柔和许多的脸庞。
除妖师的意识变得朦胧，这种熟悉的感觉她很清楚代表了什么。
就这样死去的话，这次的任务百分百失败了，会变成什么样呢？自己被抹去记忆，然后消失在原来的世界吗？
想要放弃的年头，和想要坚持的执念，同时在废的脑中缠绕。
远远地，她似乎听到了废小白的声音，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
废想要睁开眼睛确认，眼皮却越来越沉，接着失去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