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陶府,日子是真没之前舒服。王嬷嬷每天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盯她,絮絮叨叨念着要如何打理东宫,如何管教侧妃姬妾,列出来的单子比她的头发还长,每天睡觉前,翠兰替她梳头发,王嬷嬷就在一边抽背。
更难受的是,因她进宫日子滋润,是以长胖了些,加上她在长身体的年纪,胃口好。王嬷嬷看了担忧,生怕她充气似地肿起来,便下令将她每日的菜肴减半,就剩下的只准做蔬菜,一点儿荤腥不沾。
此外,王嬷嬷还整了许多闺房的小册子,要领还拿朱笔划着,晚膳前抽背。陶月安每回看着,就想起自己和秦楚暝做的事儿,脸烫得和红苹果似的。半是羞,半是愧。
是以总背不好,一背差了,王嬷嬷就不顾她恳求的目光,让翠兰、翠竹将晚膳全端走。
于是,陶月安一到晚上就饿得头晕眼花,早早上床睡觉。以为见见周公就能减缓饥饿,可半夜常常饿得肚子疼,一抽一抽的难受。
而那边,调兵得丰和帝亲自朱批,不想他几日抱恙不理朝政,加上陶相刻意为之,事情就耽搁下来。秦楚暝索性天天拿着点心水果,坐在陶相书房上偷听。
回回听他像个长舌婆婆,跟属下交代了一大串儿要如何销毁罪证,粉饰太平。哪些人他看不顺眼,不能留了。西北的动乱要如何使绊子,路上的埋伏要有几道,从哪儿网罗了哪些刺客。
还有他属下,回回拿着本小册子说谁谁谁,送了多少心意来,希望能得相爷指教,或是看谁谁谁不顺眼,觉得他有问题,许是太后、楚王这边的。
听了几日相同的话,秦楚暝百无聊赖地啃着苹果,耳朵都生茧了。
陶相说完日常事宜,和一个老嬷嬷开始说话。
“王姑娘倒是个懂事的,但老奴近来不知为何,突然隐隐有些担心,毕竟她那长相……实在有些狐媚。”
“你是怕月安争不过她?”
“您也知道……小姐就是那个性子。除了一日三餐,其它事儿一点儿不上心,老奴最近教她怎么伺候太子,这小册子背了多少天了,还没背下。老奴也是心里发愁。”
陶相好一阵沉默,后道,“只要月安先生下长子。”
……
秦楚暝躺在房顶上,吹着凉凉夜风,忽然想起,自己似乎从宫宴结束后,好久没见着小夏月了。
陶月安在夜里醒来,胃饿得开始泛疼,就想去厨房偷点儿吃的垫肚子。她随便披了件衣裳,鬼鬼祟祟地打开门,悄悄趁着夜色往厨房的方向去。
秦楚暝趴在屋顶上坐立难安,偷偷掀了片瓦往里瞧。
看她出门,就一路跟上去。想上前说话,又不敢,摸摸自己千方百计在锁骨上留的牙印,一咬牙,躲在厨房顶上往里看。
陶月安进了厨房,大部分的厨娘丫头都歇息了,就剩一两个婆子守着夜。
“见过大小姐。”婆子给她草草行了个礼,手上的扇子还扇着炉子上的鸡汤,那香味从缝隙中窜出来,勾得陶月安心神荡漾。
“嬷嬷,您在做什么啊……”陶月安咽着口水,痴痴地看她掀开盖子,一阵白烟混着乌鸡浓郁的香味。
婆子用筷子碰了碰乌鸡,低声念叨句,“这肉怎么还没烂。”听陶月安问话,答道,“老爷最近朝事繁忙,夫人特意吩咐厨房炖的乌鸡汤,给老爷补身子。”
“哦。”陶月安站着不动,就盯着那只乌鸡,两眼晶亮晶亮的,像天上的星星。
婆子又将盖子合上,扇火的功夫,被陶月安的星星眼看得实在受不了,为难道,“大小姐,这是给老爷的汤,您别为难老奴。”
陶月安深深呼吸着清香,好像胃饿得更疼了,于是委委屈屈地看着婆子,还信誓旦旦地比了个一的手势,“嬷嬷,我就尝一口,一小口。”
“不行,这是夫人交代的。您真想喝,就跟老爷夫人说一声,没主子的准许,老奴实在不敢动老爷的汤。”婆子护在汤前,像母鸡护着小鸡,生怕她冲上来喝一口,“老爷平日最忌讳别人动他的吃食,您是没事,可老奴还一家老小得养,实在丢不起这差事。”
陶月安沮丧地揉揉肚子,低头的模样看得房顶上的秦虎牙一阵心疼,她突地抬起头,又眨着星星眼看婆子,“那嬷嬷,您这还有别的吃食吗?”
“还有点晚膳剩的冷馒头。”婆子刚说出口,想起王嬷嬷交代的话,就想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连忙改口,“没了,都收拾掉了。”
陶月安将后面的话自动过滤掉,快步跑到台子上的蒸笼前,手轻轻掀开,里面还有几只白馒头,都放冷了,硬邦邦的。
陶月安刚想抓一只,那婆子就害怕地拽住她的手,如临大敌地合上盖子,满脸歉意地堆笑,“不是老奴不给您吃,只是王嬷嬷交代了,要是我们私下给大小姐吃食,明天就得收拾东西走人,老奴的小孙子还丁点儿大,媳妇奶水不足,指着老奴这点儿月俸买些好的羊奶。大小姐行行好,别为难老奴,算老奴求您了。”
被挤到边上的陶月安依依不舍地看着盖子合上,手上还仿佛残余着绵软的出触感。
婆子怕丢差事,忙推着她出去,“夜深了,大小姐早点睡。不然明儿功课该没精神了,老奴还得给老爷送汤,没功夫招待大小姐了。”
陶月安被推出去,婆子将门关上,她不甘心地拍了两下,怏怏地坐在门口。来的时候念着吃的,还走得动路。现在已经饿得脚上发软,挪都不想挪。
她抱着膝盖,天上的月亮都像一张圆圆的鸡蛋饼,冲她微微笑。陶月安头晕眼花,迷迷糊糊看见秦楚暝……手里,手里有一只苹果。
陶月安忙不迭地将苹果紧紧抢过来抓着,也不管洗没洗,就直接咬了一口。
甜津津的汁水从果肉中溢出来,只觉着万物静止,就剩她和苹果,连秦楚暝将她抱着偷出陶府都没察觉。
当她慢悠悠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坐在一张板凳上,秦楚暝挨着她,柔和又心疼地瞧她痴迷地啃着苹果核上的一丁点儿肉。实在是好些日子不许吃甜食,饭菜都是水煮,还只放一丁点儿盐,嘴里没味道,吃什么都香甜。
秦楚暝想把果核抽了,陶月安还拉着不肯放,他只得说,“我让人给你炖汤喝。”
听得,陶月安忽有种热泪盈眶的冲动,眼里水汪汪的,手上跟着一松,“真的有汤吗?”
“恩。”秦楚暝说着,老妈子孙书不情愿地用脚踢开门,端着一盅鸡汤进来,没好气“砰”的一声搁在她跟前。
秦楚暝刚还柔和的神色一瞬凌厉,瞪得孙书后退两步,浮上小二式的微笑,“陶姑娘慢慢喝,这是王爷让小厨房专程给您备的。”
孙书一走,秦楚暝又变得柔情四溢。他掀开盖子盛了碗汤,刚想温情地端过去,陶月安就像饿死鬼投胎,急乎乎地接过,用勺子舀了点儿往嘴里送。不料,一下被烫得眼泪打滚,要不是秦楚暝接得快,她手里的碗就被打翻了。
“慢点喝。”秦楚暝把碗搁在自己手心,用勺子舀了点汤,轻轻吹了吹送过去。
陶月安好久没吃过肉了,又被王嬷嬷逼着饿了这些日子,忽然心头酸酸,没来由的感动,都不计较他以前的斑斑劣迹,由着他喂,拿帕子擦嘴角和下巴的汤汁。
柔眉顺目,乖乖巧巧的模样,秦楚暝的少男心跳得要多快有多快,幸福感都满满地接近爆棚。将整盅汤连着鸡肉都喂进去。
满屋子漾着和谐的气氛,孙书进来送点心时,看着只剩骨头的汤盅,禁不住道,“真能吃。”
顿时,秦楚暝处心积虑营造的和美画面碎得连渣都不剩。孙书背后一凉,自知惹了祸端,在秦楚暝狠辣的目光中放下点心,撒腿就逃。
陶月安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头,“我好像吃得太多了。”话虽这么说,她还是满眼渴望地看着那叠绿豆糕。
水水的眸子朝他身上一瞧,秦楚暝心里比糕点还甜,赶紧摇头,“不多,我刚刚抱你过来,你瘦得身上骨头都戳着我疼。”说着,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立刻闭嘴,但饿昏头的陶月安并没察觉自己被吃豆腐,下意识找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把这几天的委屈都说出来,“但嬷嬷……嬷嬷说我太胖了,已经好久不许我喝汤吃肉碰点心了。我这几天都没晚膳。”
“胖?”秦楚暝看着软萌的小猪,鹅蛋脸都快变成尖的,脸上粉粉的红晕跟着消失,就是呈现出一种苍白的病态美,都好看得要命。他肯定道,“不胖,你一点儿不胖。别听你嬷嬷瞎说,学京城里的女孩子减肥,饿坏了身子还不讨好。”
“真的吗?”陶月安激动地拉住秦楚暝,弄得小虎牙受宠若惊,心跳都仿佛停了半拍,下意识看她抓着自己的手,紧张得话都说不清楚,“真的,你以前就好看。”说着忍不住脸红心跳地加一句,“……特好看,用不着减肥,我都喜欢。”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像蚊子嗡嗡叫。
好像终于有人能懂她的苦愁,陶月安光顾着感动,后面的小声表白自然没听清。忽然觉得,秦楚暝没她想得那样坏。
秦楚暝趁火浇油,把点心推给她,诱拐道,“多吃点儿。要是以后,你嬷嬷不给你东西吃,你就来我这儿吃,我这儿什么都有。”
这番贴心的话语暖了陶月安的小心窝,嘴里塞得满满的,忙不迭地点头。秦楚看她同意了,高兴得险些手舞足蹈,后知后觉地发现,这才是讨好媳妇的正确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