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又喝过几巡,有元胄在身边,宇文招苦无下手之机。多喝了几杯后他胃里隐约有些翻腾感,宇文招冷不防地灵机一动,突然来了主意。他和杨坚嘻嘻哈哈间猛地灌了几杯酒,然后装作痛苦状,恶心不已似要呕吐。
“寡人……寡人小感不适,丞相与元将军在此稍等片刻,寡人去去就回,去去就回。”他边说边吃力地站起来,一手轻抚胸前,一手拨开元胄想往外冲。
杨坚暗暗使了个眼色,元胄心领神会,知道丞相担心赵王借故溜走去搬救兵。他立刻伸手去扶住宇文招的臂膀,强行拉其坐下,“大王不要乱动,快坐下缓缓,稍作歇息就好了。”
宇文招几次想要站起都被元胄按下,并好言相劝让其休息,他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又说:“寡人喉咙干涩疼痛,请将军去后厨帮我拿些王府里尘封珍藏的雪山冰露来,给寡人润润喉咙吧!”
元胄知道宇文招有心支开自己,他没有中计,始终岿然不动守候在杨坚身边。杨坚主动替元胄打圆场,对候在主位旁的宇文招之子宇文员吩咐道:“元将军对王府里的环境不甚熟悉,赵王口渴想要喝雪山冰露,劳烦郡公辛苦下,亲自往厨房跑一趟,去给大王取些水来吧!”
宇文招不但没有支开元胄,反倒让那主仆二人一唱一和,把自己的儿子弄走,气得再也掩饰不住心中怒火。双方僵持之时,宇文招正要发作,忽然有一人从屋外走进内室,远远便传来一声朗朗高喊:“七哥,七哥,小弟来看你了……今天我们哥俩可要喝个痛快,不醉不归啊……”
宇文招看着来人,之前那一瞬燃起的怒火,顿时被浇熄了大半。他手足无措,眼见那人慢慢走近,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杨坚定睛一看,来人竟是滕王宇文逌。再瞧宇文招,他似乎对宇文逌的突然拜访感到无所适从。已经走上前的宇文逌见杨坚在此也大为震惊,惶恐地说:“七哥,丞……丞相怎么在此?”
宇文招仍愣在座位上,杨坚抢着起身相迎,元胄寸步不离紧随其后。“拜见滕王,臣闲来无事,便来拜访赵王,与大王畅饮。没想到滕王也来了,真是可巧啊,可巧!”
宇文逌简单和杨坚说了几句客套话,这时已经稍稍镇定的宇文招也站了起来,走上前道:“真没想到十三弟竟来了!既然来了,就快入席,我们兄弟俩和丞相一起喝个痛快。”
趁宇文招和宇文逌在一旁互相问候的间隙,元胄弯腰暗暗在杨坚耳边低语:“这里情况很不寻常,此地不可久留。”
杨坚微微侧身,小声回道:“再多等片刻,此时离开功亏一篑。”
元胄眉心一揪,焦急复言:“王府里都是他们的人,赵王一旦先发制人,后果不堪设想。末将不怕死,只怕死了也无法护丞相周全!”
杨坚并没有听取元胄的意见,只是对他使了一个凌厉的眼色,再不说其他。急忙回到了座位上,与宇文招、宇文逌二人把酒言欢,气氛一时间稍有缓和。
酒过三巡,主宾三人的姿态各不相同。就在此时,那些屏气敛息藏于暗处良久的伏兵稍有松懈,帷帐后突然传出一声微弱的铠甲碰撞之音。元胄警惕地朝声响处一瞥,顿感杀气扑面,不敢多加逗留,当即一把将正在饮酒的杨坚抓起,酒樽啷当落地,清酒洒了杨坚一身。
“相府公事繁忙,丞相怎可还在此逗留?请速速回府!”元胄一句话说完,根本不等杨坚做出回应,也不管他扭动挣扎,死死薅着他的衣襟就往外跑。
等到小室门口,元胄一把将杨坚推给杨弘,同时大喊一声:“杨将军护送丞相!”杨弘应和,挟着杨坚狂奔而出。元胄断后,堵在内室门口,用其魁梧的身躯挡住小门出口,宇文招等人不敌元胄,无法破门而出。
纠缠片刻后,元胄才放开房门,狂奔而出,追赶杨坚。宇文招眼睁睁地看着杨坚等人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为自己没能早下手而懊悔不已。他虽急躁万分但也只得作罢,忿恨之下起脚对着墙壁猛踢数下,甩手朝门框一弹,指甲齐根裂开,刹那间血流不止。那黏稠的暗红色液体,直直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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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坚回府后,当晚就拟定诏书,称赵王宇文招与越王宇文盛阴谋滋甚,意图造反,诛其满门。他满意地打量着手上的诏书,为自己以身犯险,终于有“证据”得以除掉两个最具实力的藩王,感到心神畅快。
就在杨坚暗自得意之时,一名壮年男子推开了虚掩着的书房门,低着头小心翼翼踏进房中,心怀忐忑地靠近杨坚,尝试着呼唤道:“微臣拜见丞相,不知丞相传微臣来所谓何事?”
杨坚猛地抬头,瞪眼扫视那人良久,突然间一下爆发出朗朗大笑,“玄德,不要这么紧张嘛,来来来,快坐下。”
对面的男子并没有坐下,还是站在原地,不敢抬头。杨坚摇头叹气,主动起身上前,拍着男子的肩说道:“我还要多谢你们兄弟二人,没有你们提醒,我也无法查证到赵王等人的阴谋。如今证据确凿,依法当诛!”他淡然一笑,轻轻把草拟好的诏书塞到那男子手中,“来,你看看,看看……”
紧张的男子看过诏书后神色大变,颤抖着跪地连连磕头请罪:“臣伯父勾结赵王,意图谋害丞相实属不忠,臣亦难辞其咎,请丞相降罪。”
杨坚不以为意,缓缓将面前的男子扶起,并加以褒奖:“李璋他勾结赵王,与尔等无关。玄德,你们灭亲奉国,非但无罪,还立下了大功。”
听了杨坚这番话,壮年男子紧张的情绪不但没有缓和,反而更加不安。此人名叫李安,乃是西魏八柱国之一李虎的孙子,父亲是李虎的七子李蔚。
此次杨坚召见他,是因为之前李安的四伯李璋与宇文招密谋杀害杨坚,欲拉拢李安兄弟为内应。兄弟二人深感忠义无法两全而为难,最终李安思虑后认为不可背叛杨坚而向其告密。
杨坚感觉到李安的恐惧,继续施恩,深切地道:“玄德啊,好好干吧,继续为国尽忠,日后定要对尔等加官进爵。”
李安听后再次拜伏于地,流泪痛哭道:“丞相、丞相啊——我兄弟二人并无汗马功劳,如承蒙丞相奖赏,即使我全家尽节,也无法酬谢你的大恩。伯父无行,被凶党迷惑,犯下了灭族大罪。我等能保全性命,已是万分幸运,怎可用伯父性命来换取官爵呢?”
杨坚为之动容,沉思片刻,幽幽地说:“玄德,我不会赶尽杀绝,就留下李璋的儿子吧,此次只处决他一人。还有要和你说的是,玄德,你记住,今日之事我绝不会和第二个人说起。”
李安伏地叩谢,该说的都已说完,杨坚便让他回去。李安前脚刚走,独孤夫人从后室缓步而出,方才的谈话她听得是一清二楚,此时脸上愁云惨淡。不等走到杨坚近前,她就忧心忡忡地说道:“丞相,这李虎一族乃高门望族,万万不能……”
杨坚起身走到夫人身边,打断她的话:“为夫已决定只处决李璋一人,绝无戏言!夫人为何还这般焦虑不安?”
独孤夫人脸上露出少见的犹豫,吞吞吐吐道:“我、我……我只是……”
杨坚竟玩味起夫人那难得一见的柔态,伸手捏了捏夫人素净的脸,学着她以往的语气道:“瞧夫人为难的样子,再皱眉头脸上的皱纹可是消不掉了,小心谅儿嘲笑你是个丑陋的老太婆。”
“夫君……”独孤夫人只是摇摇头。
杨坚从背后环住夫人的腰,好言安慰:“是我错,是我错,夫人不要生气。不管你额头上有多少条皱纹,夫人永远都是我的夫人。”
独孤夫人仍沉默,杨坚握紧她的手,轻轻摩挲,继而低沉地道:“我……其实,我都知道。我知道你心里为何忧虑。这李虎三子李昞\娶的是夫人的四姐,夫人想必是怕你的外甥受到牵连吧!”
听完这句话,独孤夫人才松了口气,转过身微笑着靠到杨坚怀里,说道:“这李昞\死得早,偏偏渊儿的哥哥和几个伯父也都早丧,他七岁就继承了唐国公的爵位,压力定是不小。我那姐姐久病缠身,这两年越发严重了,渊儿无所依靠,我觉得那孩子很是可怜啊!”
杨坚点头,关切地说:“李渊现在也有十四五岁了吧,夫人若挂念他,过几日请他到宫中聚聚,也为他谋个职位!”
独孤夫人感激地看着杨坚,柔声道:“还是夫君想的周到,只可惜都这么大年纪了,才学会体贴人!”
杨坚爽朗地大笑,夫人却沉浸在他温厚的臂弯中,缓缓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