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姬一路上流着眼泪将瓜尔佳氏的话掰碎了揉烂了,还是觉得难以置信。她与努达海到底是二十年的夫妻,哪能就被一个年轻姑娘勾搭走了,何况还是那遥不可及的皇家格格,只是无风不起浪,心底的恐惧还是如影随形。雁姬将指甲都掐断了,最后决定索性去问个清楚,这也是二十年夫妻生活直来直往惯了。
努达海的书房不大,他不大喜欢看书,更喜欢在后院里舞枪弄棒的。此时他正呆坐在书案前,案上放的也不是书,而是一坛酒,他正对酒浇愁呢,整个人显得颓废至极。
雁姬心头一颤,这些年她见的从来都是意气奋发的努达海,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不由得心痛难忍,倚在书房边,一时之间不知该从何说起。
“新月,我的月牙儿!”这时努达海又喝了一大杯酒,满腹惆怅地低吼。
“咣当!”雁姬在外几乎立不住了,勉强抓住窗框,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整个人都被扯得七零八落,痛到骨子里。
“是谁?”努达海也听见了响动,扔下酒杯冲了出来,见雁姬又冷又痛地看着他,不由得有些讪讪的,挠挠头皮,陪笑道:“雁姬,你怎么来了?”
看着这样的努达海,雁姬再也忍不住了,一把将努达海推进书房,用力关上门窗,而后压低声音责问道:“努达海你老实告诉我,你时时把新月格格挂嘴边到底是为了什么?”只有雁姬知道她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扎进自己心头的一把刀。
“新月?”努达海喝得已经微醺,一听到心心念念的名字,也不管问的人是谁,便一把抓住雁姬的手,双眼闪亮闪亮地憧憬道:“雁姬,新月是端亲王府的格格,她好漂亮也好善良,她与她弟弟实在可怜,咱们把他们接过来一家人开开心心地生活好不好?”
“新月格格是端亲王府的遗孤,咱们做奴才的哪有抚养主子的道理。”雁姬强逼自己镇定下来,忍痛劝道,这是她辛苦了二十年的家,是她所有的指望,她一定要守住。
“可是宫里冷冰冰的,新月她怎么受得了,她那么善良那么柔弱怎么受得了宫中的人情冷暖,雁姬,你知道吗,一想到这个我就心痛如绞啊!”努达海却不以为然,反而越说越激动,连带着手臂乱挥,好不沉痛。
“努达海,这话不能乱说的,新月格格姐弟在宫中自然会受妥善的照顾!”雁姬的牙齿用力咬着下唇,都已经出血了,但还是耐着性子劝道,如今已经不是努达海一个人的事了,她是怕二十年的爱恋成空,但也更怕皇家的雷霆之怒。
“雁姬,你去跟皇后说,把新月他们接出来吧!皇后挺喜欢你的,一定能同意的。”努达海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突然眼睛一亮,用力抓着雁姬的两边肩膀大力摇晃起来。
雁姬只觉得天昏昏人也昏昏,只愿自己真的晕过去就好了,也不至于受着这一次又一次的锥心之痛。
“是啊,额娘,阿玛将那位新月格格说得这么好,我想将来一块定是极好相处的,宫里一点意思都没有,还是把新月格格接出来吧。”这时洛琳突然冒出来兴冲冲地为努达海帮腔。
“对啊,额娘,你去试一试吧,阿玛也不会这样烦心了。”骥远也在旁鼓动着,一点都不明白事态的严重。
而老夫人更是颤巍巍地扶着侍女过来,语重心长地说道:“雁姬啊,与皇后提一提也好。“她的心里打着小九九,这新月格格的弟弟将来是亲王,自己也再怎么着也能捞个和硕格格,若是能弄家来与骥远配成一对便是大善,就算不行也能搞好关系。
他们三个都是后面来的,只听了一半的话,并不知晓努达海的龌龊心思,是以便立时站在了努达海一边,不过他们一向来将努达海视为天神,他说的话错也是对,雁姬便成了那破坏家庭和谐的大恶人了。
看着自己心心念念护着的人一个个都毫不犹豫地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雁姬只觉得心口疼得厉害,又加之刚才努达海不仅在她的心上划了千千万万刀,还用力地摇晃她整个身子,雁姬终是受不了这个刺激,一口血喷了出来,软软地倒在了地上,场面顿时大乱。
“努达海家是如何?”乾隆问着吴书来。
“回皇上,他他拉夫人去了趟富察家之后府里便乱成一团了。”吴书来低眉顺眼地回道。
乾隆闻言点点头,便不再放在心上,他对富察家还是比较放心的,这事应该可以到此为止了。
“对了,有说纪晓岚到什么地方了吗?”乾隆放下努达海一事后,便想起他的老搭档,自从把纪晓岚扔在江宁后,无论他也好还是和珅也好,总觉得浑身不对劲。
“回皇上,纪大人才理完卷子,刚从江宁出发呢。”吴书来松了口气,忙回道。
“哎,去御花园走走吧。”乾隆算了算日子,还有一段时候,便觉得无趣,站起身背着手走出殿门。
黄昏的御花园别有一番滋味,余晖落在花瓣上溢出别样的光华,乾隆静静立在花间,一时之间不由得痴了,当初的少年情怀竟然一一涌上心头,而此时远处传来了幽幽的琴声。
乾隆眉头舒了舒,静心听了一会,技艺是难得的高超,却不是宁楚格弹的,便问道:“这是谁在弹琴?”
吴书来多有眼色的人,在乾隆注意到琴声之初便早已派人打听,是以能不紧不慢地回道:“是贾贵人。”
“就是现在舒妃宫里的贾贵人?”乾隆眉头一挑,似乎很有兴味。
“是的。”吴书来点点头。
“倒是弹了手好琴。”乾隆又听了会,而后赞了赞。
“奴才听说贾贵人从小就学琴,而贾家二姑娘善棋,三姑娘善书,四姑娘善画。”吴书来对于后宫女子自然如数家珍,忙抓紧机会凑趣道。
“贾家倒是难得雅致,听说林如海的女儿也在贾家养着?”乾隆露出一抹笑来,显得兴趣十足。
“正是,奴才听说是林大人怕女儿无人教养便托于贾老夫人。”吴书来忙点头。
乾隆闻言颔首,倒是赞同道:“史嬷嬷是个清楚的,可惜子孙不肖啊。”最后一句乾隆却带了些惋惜,本来他倒是想提一提奶嬷嬷一家的,也可如当年康熙朝的曹家一般作一臂膀,可惜贾家的灵秀似乎都长在女儿身上,那些男人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
这话吴书来却不敢接了,只低着头看着脚尖。
“也罢了,走近去听听吧。”乾隆顿了顿,便提脚往琴声方向而去。
吴书来明白这贾贵人算是得了圣心了,心里一边盘算一边紧紧跟上。
“皇上,令嫔娘娘要生了。”正当乾隆走在通往风花雪月的路上,一个太监恰好冲了过来堵个正着,跪倒在地报告道。
在孩子与女人之间,乾隆就是再旖旎的心思也淡了,听琴的计划自然打消了,带着吴书来转道去往延禧宫。
“啪!”贾元春的琴弦顿时断了,挑起了一抹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