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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近平安州时,卫若兰越是警醒,夜晚总不敢沉睡,每晚必吩咐亲兵家仆护院人等,故而有一点风吹草动他就能察觉,何况逐渐靠近驿馆的脚步声?身轻体健,不似路过。武功精深的好处就是他能听到方圆数里的动静,更加能分辨出各种不同人物的脚步声。

卫若兰又觉不对,若要深夜抢劫,岂会出动区区六个人?况驿馆虽然破烂,终究有驿丞士卒镇守,或是为传递消息之人预备马匹,或是为过往官宦人家预备住处,人数不在少数。

是了,此是强人踩点。

卫若兰悄然起身,摸黑穿衣,黛玉立时便发觉了,犹枕着鸳鸯枕,揉着惺忪的眼睛,迷迷糊糊地道:“怎么了?”想到平安州鼠盗蜂起,跟着话语翻身坐起,清醒了几分。

卫若兰按住她肩,道:“几个宵小之辈深夜出没而已,你在屋里歇着,我去去就来。”

黛玉听了,脸色一白,不觉心慌意乱,拉着他的手道:“你这是要出去?外面来了多少人?咱们的人挡不挡得住?仔细那些强人下手狠辣。”薛蟠就是在平安州地界遭劫,不但货物都被劫走,还被痛打了一顿,险些丧命。

卫若兰安慰道:“莫担心,只来了几个人,想是来探听咱们的底细和动向,或者咱们携带的东西,好在别处动手。咱家几个护院就能撂倒他们。”

他手底下的亲兵和护从都是他亲自调、教出来的武功好手,个个身手不凡,他尚且将所得武学毫不徇私地传授给别人,何况保护自己家人安危的护从,故在他和黛玉言谈两句话的工夫,早得吩咐轮流守夜的周魁带着几个护院已擒住了六贼,来院外禀告。

刘嬷嬷和紫鹃等人都住在靠近院门的营帐内,听到叩门声,王嬷嬷阻止其他人起来,自己掌灯,披衣出来,问明根由,忙去大帐告诉卫若兰和黛玉。

卫若兰已点了灯,出来走到门口,对周魁道:“人在哪里?”

周魁双眸闪闪生光,和手里提着的羊角灯相映成辉,躬身道:“全部用牛筋捆着扔在我们看守的那个院落里,怕我们捉了他们,打草惊蛇引来盗匪齐出,特地来请问大爷的示下。”

卫若兰摆摆手,道:“早晚都要面对那伙强人之劫,怕什么打草惊蛇?宁可捉了来踩点的这几个宵小之辈叫他们少几个人手,也不能放了他们回去向匪首说明咱们的底细。”一面说,一面抬脚走向放置大部分行李物件的那个院落,和其他两个院落的东西一样,皆是青绸马车卸了骡马和车轴,仅余车厢,用油布密密地裹着,以免夏日多雨,或者露水浸透车厢。

彼时院中灯火通明,二十来个亲兵护院小厮看守地上捆着的六个贼,塞住了口,身形无不壮硕,均是一色青衣短打扮,绑着腿,穿着厚底布鞋,灯光难掩其彪悍凶残之气。

卫若兰一看,就知道这些人手上都出过人命,煞气浓烈。

一名身形瘦削的亲兵见到卫若兰过来,道:“大爷,这些人嘴硬,没撬出什么消息,不过也是因为怕惊动旁人,没有用刑。我料想他们应该和驿馆里的人有所勾结,不然岂会直接冲着咱们放置金银财物的院落过来,像是早知道咱们的东西在这两三个院子里。”

这名亲兵姓牛,名方,年纪不过十六七岁,为人最是伶俐敏捷,精于察看旁人所不觉之细事,练得一手分筋错骨的功夫,颇得卫若兰看重。

卫若兰微微颔首,冷眼看着六贼一脸愤怒,问牛方道:“叫人看住了驿馆人等没有?”

牛方忙道:“因不知是何人和贼匪勾结,不好一网打尽,便叫了几个兄弟分布在各个出口看着,暗中瞧瞧有谁离开驿馆,趁势捉住。幸而今日只咱们家和陈家一齐入住,驿馆中并没有其他官员眷属,也不怕得罪了谁。”

卫若兰赞许道:“如此甚好,理应如此处置,先审讯一番,明日送官,问明来历和匪首是何人、手底下有多少人、抢劫过多少等等。”

亲兵仆从如此能干,倒让他没有用武之地了,亏他还想大展身手。

牛方的分筋错骨手极方便审问,听了卫若兰的意思,一手拎着一个贼,轻轻巧巧地走向马厩,好借助马嘶骡叫之声遮掩贼子之痛呼。剩下四个人被周魁和另一名亲兵拎了过去,围观一干人等皆未露诧异之色,显然习以为常,练武之后,都有这般力气。

卫若兰略一沉吟,抬脚跟了过去,为仆从所阻,又搬来一把椅子放在地上,道:“夜深了,马厩里又脏又臭,大爷且坐下歇歇,等我们得了消息送来。”

卫若兰一笑,道:“你们去得,我也去得,明儿行军打仗的,哪里讲究这些。”

说毕走到马厩里,正听牛方说道:“之前也不打听打听我们都是些什么人就来踩点,显然是你们抢劫惯了,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刚刚在院子里我们大爷的话你们都听到了,谁愿意说出匪首人数等机密就点点头,不必受苦,倘若不肯,那就别怪我下手狠辣无情了。”因恐这些人不回答问题反倒先叫嚷,牛方并未拿下堵住他们嘴的汗巾子。

六贼似乎没有料到今日踩点竟遇到硬茬子,眼神闪烁,没有一个人摇头,也没有一个人点头,也没有十分挣扎,之前挣扎过了,越是挣扎牛筋捆得越紧,几乎深入肉里。

卫若兰淡淡地道:“不必跟他们废话,直接分筋错骨,瞧他们忍不忍得住。”

牛方二话不说,当即上前分卸了六贼的关节,内劲透入其中,更增威力,痛得六贼在地上翻滚,竟似一点都受不住,哀嚎之声皆被堵在喉间。

卫若兰主仆人等并不着急,悠闲地冷眼看着六贼痛得大汗淋漓,和着地上的尘土几乎转为泥泞,污秽不堪。本来夏日炎热,夜晚只略减一二罢了,又逢此剧痛,饶是骨头最硬的汉子,也都觉得生不如死,汗出如雨。

这时,几名亲兵拎着捆成一般模样并堵了嘴的驿丞和几个小卒过来,道:“大爷,方才兄弟们在出口逮着了几个小卒,分散出去的,都被逮住了,这些人说是奉驿丞之名给前头十余里处的虎头山下茶寮里送信。我猜测是驿丞发现不妙了,毕竟六贼进了咱们院落里就没出去,适才院里又亮了灯,我就先下手为强,捉了驿丞过来,去时,驿丞正收拾东西欲逃。”

卫若兰怒极而笑,说道:“好,好啊,怪道都说平安州贼匪横行,百姓民不聊生,屡次剿匪都没法子直捣黄龙,原来是官匪勾结!”

区区驿丞都敢这么做,何况其他官宦,定有不少人和贼匪勾结。

这二年柳湘莲和他没断了书信来往,常说贼匪狡猾之极,每回抢劫之时,等柳湘莲带人或者其他官兵带人赶到,他们早就没了影,而柳湘莲几次三番请求带兵剿匪,都无功而返,这些贼匪似乎没有固定的住处,柳湘莲每次过去都是巢穴空空,故有此怀疑。

牛方听了这番话,不理小卒,直接在驿丞身上用了手段,让他享受分筋错骨之痛,卸前亦说出之前对六贼说的话,这厮远比不得六贼硬气,满地打滚之际拼命点头,满脸眼泪。

卫若兰对牛方道:“分开审讯,好看有无人撒谎欺骗咱们。”

牛方答应一声,见那六贼依旧无人点头,先提着驿丞到外面去,带着几个人一起审讯,一面审,一面用纸笔记下来,好对比其他人所答。

驿丞已痛得生不如死,浑身汗透,经牛方安好关节,取出口内的汗巾子,觉察到身上疼痛大减,他便哭喊道:“我说,我说,我都说,我都说!他们是九环寨七当家的人,九环寨寨主总管底下九个当家,这九个当家各管平安州一处官道地界,七当家便管这里,抢劫过往商贾和官员眷属,每回抢劫前都先踩点,度其财物人手多寡再商量动手!”

牛方踢了他一脚,冷笑道:“继续说!你既说七当家管此处地面,那么这个七当家叫什么名字,年纪几何,手底下有多少人?我们浩浩荡荡一行人过来,一概执事皆按品级而来,他们怎么就大着胆子打上了主意?”

驿丞涕泪交加,蜷缩在地上道:“九环寨寨主和九个当家的年纪姓名下属等机密都不是我能打听的,是男是女我都不知道,手底下有多少人我就更不知道了,只是当地许多壮丁都入了他们的寨子。七当家之所以盯上卫将军,乃因舍不得卫将军车中显而易见的大批金银财物。前两日就有人在途中掠过卫将军的队伍,心中明了后打发人联系我,叫我看明白财物安放何处,他们来打探后先放迷烟,然后趁着黎明之际动手,那时守卫疲倦送些,最容易得手。”

牛方抬头看了看夜色,距离黎明之际尚有一两个时辰,他呵呵一声,道:“说实话!”

驿丞哭道:“我已将自己所知道的全说了。”

牛方冷冷地道:“放屁!你有没有全说,我能看不出来?虽说我们离开京城半个多月才行到此处,但邸报理应传遍各地,我们将军就职的消息也该传到平安州才是。你们这些人岂能不知这些,也不会认不出我们是谁。然,知道我们的来历,却依旧动手,足见其胆。”

驿丞吓了一跳,忙道:“知道,怎么不知道?若是不知道,定然就会在路上直接动手劫财劫色杀人了,何必在驿馆下迷烟只劫财,七当家也是怕杀了官员引来朝廷震怒而围剿。”

闻得劫色二字,牛方怒不可遏,连踹几脚。

他们这一行人行走在外,许多事不如在京城那般讲究,作为卫若兰的下属,他们虽未见过黛玉是何等天仙似的人物,但常见她身边的丫鬟宫女出来进去,暗中思慕者不知凡几,都想好好效力,争取姑娘们到了年纪,求娶到家,牛方亦是其中之一,哪里听得劫色二字?

驿丞被他踹得连连哀嚎,苦苦求饶道:“饶了我罢,快饶了我罢,我也是无可奈何,我若不从了他们,一家老小都会没了性命!”

牛方冷笑道:“饶了你?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若饶了你,那些因你们而死的无辜商贾官员眷属等都该白白枉死不成?你想着保全自己一家老小的性命,怎么不想着他们也都是一条条人命?”他父母兄嫂就是省亲途中遭劫匪丧命,只剩他不足半岁在家随着祖父母没有跟着父母兄嫂去外祖母家探亲而留下了一条性命,和祖父母相依为命,后来跟了卫若兰。

故而,牛方深恨劫匪,闻得卫若兰赴任平安州,背负剿匪之重责大任,他当即别过祖父母,请求跟随卫若兰一同过来。他祖父是卫老爷子的家将,亦是兵丁,牛方十来岁时也做了卫若兰的亲兵,跟卫若兰学了一身武艺。

驿丞自知罪过深重,但是无论背负何等罪过,都是怕死之人,一面苦苦哀求,一面眼睛一亮,道:“我还知道一件事可将功赎罪,可以将功赎罪。”

牛方命他直说,见他意欲讨价还价,伸手就要卸了他的关节,令其再尝分筋错骨之痛。

驿丞受过这样的苦楚,早已畏惧异常,忙道:“我虽不知总寨主和九个当家是何人,但是我知道七当家和平安州一家大富商有瓜葛,我在平安州州城里曾见七当家派来和我联系消息的人出入那位大富商的家,不似生人,倒像是熟人。”

牛方问那位大富商是谁,驿丞不敢欺瞒,道:“是平安州首屈一指的大粮商苗家,平安州州城里和附近一带的粮行都是他家开的,极是有钱。”

牛方实在问不出什么了,将他嘴巴一堵,带回马厩,将记录审问结果的纸张递给卫若兰。

看到劫色二字,卫若兰亦是勃然大怒,冷冷地看了驿丞一眼,回头问抓了驿丞的亲兵,道:“驿丞的家人可都看住了?驿丞和贼匪勾结,时日不短,只怕他的家人不可能一点风声都不知道,别叫他们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

那亲兵瞪了驿丞几眼,道:“回大爷,早使人去他家里了,许是他和贼匪勾结也知不知将来如何,故此其家人眷属都不在驿馆,问了其他兵卒,才知都住在平安州州城里。”

卫若兰未曾开口,马厩里六贼中已有两个忍受不住这样的剧痛了,不住点头。

牛方和周魁一人拎了一个出去,分开审问,不久后回来,递上两份供述,略有相差,但相差不多,都说不知总寨主和七当家是谁,他们都是外面管着踩点望风这些事的下属,不曾接触过机密,不过二人都说剩下四贼中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大汉王大癞子是他们的头目。

卫若兰命牛方单拎着王大癞子出去,其他三分陆续招供,都和前两人无异,唯独这王大癞子着实能耐,无论牛方如何折磨,他一声不吭,哪怕只剩一口气。

得知此事后,卫若兰心里已想到了一个主意,亲自走过去。

卫若兰命牛方等人退下,自己伸手装上王大癞子的关节,也不嫌他满身脏污,双目直盯着王大癞子的眼睛,用了在那份记忆里学来的催眠之法以及武功秘籍中的摄魂之法,慢慢的王大癞子双眼就迷茫起来,卫若兰问什么他就说什么。

卫若兰掩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一指点破王大癞子的脊骨,令其瘫痪在地,口不能言,不杀他乃是为了将之送官,但要饶了他定会叫人查出端倪,倒不如此时动手。

出来命牛方等人收拾,然后吩咐他们换班歇息,径自回到营帐内。

他出去后黛玉便睡不着了,只觉得难熬,好容易才盼到他回来,等紫鹃等丫鬟出去后,忙问详细,待听得这些人的打算和九环寨一干匪徒行事的周密狠毒,亦觉惊心动魄,叹道:“早知容易引来匪徒觊觎,咱们就该将金银存进钱庄,拿汇票在平安州取出。”

卫若兰道:“平安州处处官匪勾结,那些钱庄是不是落在他们手里尚且不知,哪里能拿汇票取钱?我原先也想到了携汇票,后来想一想,竟是宁可小心些罢。”

黛玉幽幽一叹,觉得有理。

卫若兰不肯让她担忧这些事情,脱了外面的衣裳,熄灭了灯。

一夜不曾好睡,次日夫妻二人都起晚了。

眼瞅着天气晴好,卫若兰命人整装上路,至于被牛方等亲兵仆从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六个贼和驿丞等人,都捆在骡车里带上,进城后再送官。

陈也俊骑马和卫若兰并行,道:“昨晚出了大事?我事后才知道。”

卫若兰淡淡一笑,道:“都抓住了,世兄不必担忧。不过,世兄吩咐下去,路上小心些,踩点的小贼抓住了,那些等着劫财的人还没出现。”料想是踩点的人没回去,七当家等人知道露了行迹,黎明时分竟未曾出现。

陈也俊颔首,忙命小厮吩咐跟自己来的人们,果然人人自危,处处小心。

走了约莫十多里地,行至驿丞所说的虎头山下,卫若兰突然拉出了马,侧耳听了片刻,叫来牛方和周魁等人呢,道:“吩咐下去,取出盾牌,准备隐蔽,女眷人等都在车里别下来,车拉在队伍中间,前后都有人举起盾牌,咱家的马车夹层里都有铁皮铜片,也能阻一阻。”

陈也俊骇然道:“难道前头有劫匪?”

一语未了,也就三五句话的工夫,前方马蹄声响,一群人数比他们多一倍的匪徒疾驰而至,一面骑马,一面举起弓箭,飞箭如雨,激射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