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外祖母和表哥的到来,萧云郎吃得多了些,可是不过小半碗米饭,他就放下了筷子,杜夫人没有逼他吃,还劝解林玉岚有孕之人这个时候常这样,他愿意吃才行。
萧云郎坐在凳子上,伸出自己的双脚来道:“这都是新做的鞋子,我的脚一天比一天肿。”
杜夫人温和道:“不过一个月了。”
萧云郎笑道:“不知道会生出一个怎样的小东西来,我晚上胡思乱想,觉得这要是一个小无赖可怎么办?”
杜夫人嗔怪道:“哪里有叫自己孩子小无赖的?”
“我就是胡乱想想。”
林玉岚最近一段时间都留在家里陪他,萧渡郎现在还没有回府来,不知道去了哪里,萧云郎心里总是记挂着。前几天萧云郎又想起了这一遭,叹道:“二哥以往出去,总是带足了人,去哪里我们也清楚,这一此父亲和大哥都不开口,我担心得厉害。”
林玉岚想了想,对他道:“二哥去了秦川。”
萧云郎瞪大了眼睛,“那不是秦王的封地么?”
“嗯。”
萧云郎担忧道:“秦王自去年进宫观礼就被皇上留在了京里,至今还在宫里甘泉宫住着,若是他真的有反心,他被皇上扣押,他的手下若是狗急跳墙,二哥......“
林玉岚道:“二哥是秘密去的,那边也有皇上的暗桩,二哥躲起来,就算是秦王的爪牙也奈何不了他。”
萧云郎还是放不下心,等饭后,他就拉着二表哥问起来,袁如珩略一思忖,笑道:“云郎,不用那么担心,秦王没有那个胆子,当初他逃过一劫已经是万幸,哪里还敢有别的心思,当初袁家在西北,与他秦地相隔不远,祖父他们回京路过那里,他恨不得把祖父和父亲供起来,叫祖父在皇上面前说他一句好话,只是秦王虽安分,他身边人却仍有祸心,皇上这才把他宣进京来。”
“哦......”
袁如珩道:“二表哥进秦川是为调查,又不是端他老巢,不会出什么大事。”
“嗯,我知道了。”
杜夫人则是想起了另一件事,在林玉岚出去的时候,问道:“不久后林家二房和大房长子回京来,是住在你们家?”
“嗯,住在我们的新宅子里。”
杜夫人淡淡道:“我记得你与林家二房关系并不好。”
“这不是议论关系好不好的时候,二哥和阿璟是玉岚的亲人,也是我的亲人,他们当初受了大哥的牵连发配边疆,好不容易才回京来,林家剩下的人不多了,能聚在一起也好。”
“云郎,一开始我就看不上林家二房的杨氏,玉岚虽与他二哥骨肉至亲,可分开这几年谁也不清楚人会变成什么样子,我说句不好听的话,云郎,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们在边疆几年,是与形形色色朝廷钦犯待在一起,难免会染上其他毛病。”
萧云郎双眸之中也有几分忧愁之色,他低下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杜夫人叹道:“你自己想想吧。”
门外,林玉岚静静站了一会儿,转身离开了。
晚上袁如珩要回宫去,下午他去萧沐郎那里,又问了一遍李向敏的事情,萧沐郎给他斟了一杯茶,“李向敏的妻子,我的确是调查过,吕氏的爹是个落第秀才,只教出了李向敏一个进士,她的事情我一会儿再跟你说,先说说别的。李向敏的叔父是个乡绅,后来借着侄儿的东风也进京来置办下了家业,李向敏有一个堂弟,和赵家老四走得挺近。”
袁如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萧沐郎道:“李向敏被称为天下第一廉吏,他还在刑部做个小官的时候就有刚正不阿的名声,所以皇上才重用他,后来他官至尚书,带着妻小仍然是住在一个小院子里,家里只有几个仆人伺候,他妹妹不少人求娶,他后来看中了武嗣泉。”
袁如珩道:“我翻了翻以前的折子,从我与皇上成亲前,他就不断上书叫皇上广纳妃妾,现在就说我嫉妒,我看他不顺眼,想要叫他明白明白道理,看起来他是个难啃的骨头啊。”
萧沐郎忽然笑道:“其实,除了他家里的污垢,我这里还存了一件他的事情。”
“哦?”袁如珩双目一亮。
“你还记得前年么?他连参我家中兄弟三人,一个村姑状告渡郎奸/污她,我们这边一时没有什么证据证明渡郎清白,结果一个文书当场作证,他在庄子里借宿的时候,那女子勾引过她,才为渡郎洗清了哪一身脏水。”
“这件事情我还记得。”
“嗯,那文书周木舟,原本做的就是一个记录的闲职,他虽然不知是什么心,却是帮了萧家一次,后来我怕特意查了查这个人的底细,他出身怀义县,父亲是个举人,亲娘早去了,后母厉害,拼命打压他,倒是难为他还能一路考出来。现在他仍旧是在刑部任职,李向敏没有明着打压他,可是他一没有好脸,刑部其余人就知道怎么对待周木舟了,周木舟原本职务虽没有什么出息,不过还算清闲,现在却被安排到了刑部大牢做了监管。”
袁如珩沉默了一会儿,道:“在刑部浸淫多年的狱卒可不是一个书生可以压得住的。”
“谁说不是呢。”
袁如珩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那她妻子呢?”
萧沐郎把杯中茶饮尽,又倒了一杯,这才道:“这件事情,我也是最近才查到,李向敏的妻子吕氏,自年前就病了。”
“病了?”
萧沐郎淡淡道:“病了,李向敏没有请大夫。”
“......这是什么意思?”
萧沐郎抬眼看他,“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袁如珩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萧沐郎道:“昨天,我的人看见吕氏身边一个老嬷嬷鬼鬼祟祟去买药,这个嬷嬷被逼很了,我的手下一问,便问出了个大概,李向敏,想在高门中为自己择妻。”
“真是畜生。”袁如珩狠狠皱了皱眉。
萧沐郎道:“这件事情,我还没有报与皇上知道,当初皇上看中李向敏,就是看中他判案不近人情,起码这是一个能吏,自皇上登基后对他重用,这人便有些不知轻重起来,他对萧家发难我虽厌恶他,觉得他要是继续尽心为皇上办差,我便忍了,不过看这情形,此等不义之人,怕是在官场上也不会走正路。”
袁如珩站起身来,冷笑道:“就是这种人,竟然还有脸说我嫉妒!他的妻子倒是不嫉妒,这却要被他害死了!”
萧沐郎又拿出一张纸来,道:“既然查到了李向敏,我顺带着看了看他的叔父和堂弟,李向善之父这些年敛了不少财,永城侯府的夫人王氏与他们走得近,还做起了生意。”
袁如珩想了想,道:“大表哥,我先回宫去,我知道怎么做了。”
萧沐郎站起来看着他道:“如珩,宫外的事,你不必担心太多。”
“好,我知道。”
萧沐郎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你在宫里做的事情我也知道,有些人就是不怕死,窥探宫闱,只有他们会参么?我也会。”
“大表哥你放心,我并不怕她们,只怕她们太老实。”
兄弟两个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柳霖儿从门缝里露了个头,小声道:“你们还在说话么?”
“怎么了?”
柳霖儿推门进来,笑道:“皇上来了,在前院和父亲喝着茶呢。”
萧沐郎看袁如珩一眼,袁如珩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一时复杂起来。
朱献好容易赶完了折子,马不停蹄地来了,他先去看了杜老太太,他原本还想看看云郎的,可是云郎觉得困,早早去睡了,他这才去和萧粟喝茶了。不久后柳霖儿带着两人出来,萧沐郎行礼后,就和柳霖儿退到了一边,朱献笑问:“如珩,待会儿回去用晚膳吧。”
“好。”袁如珩淡然一笑,点了点头。
朱献又和萧粟说了几句,就笑呵呵地带着新皇后回宫去了。一路上,朱献不停跟袁如珩说话,袁如珩却是神色淡淡。
朱献觉察到不对,问道:“如珩,你怎么了?”
袁如珩认真地端详了朱献一会儿,问道:“皇上,你为什么忽然看中了我呢?别人不行么?”
朱献傻了,眨巴眨巴眼睛道:“你是什么意思?怎么忽然说这话?”
袁如珩轻叹道:“我不觉得我有什么好,我上过战场,杀过人,经历过很多事情,心思一点儿也不单纯,我也不甘心一辈子在后宫里发份例、生孩子。现在虽是太平盛世,但是对你我二人可以说是前有狼后有虎,我们也算得上是患难夫夫了,我见过很多可以同患难,却不能同富贵的,更有甚者,多少帝王,狡兔死走狗烹。”
朱献愣了一会儿,平静道:“如珩,你是在怀疑朕。”
“......嗯,算是吧。”
朱献没有想到他会有这么直接,袁如珩道:“我虽然做了你的皇后,可是学不会宫里叽叽歪歪,一句话拐三个弯儿的样子,我心里有怀疑,便问了出来。皇上,袁家忠君之心天地可鉴,我对您也是,您看到过我背后的伤疤,那是在西北战场上被羌人砍的。”
朱献张了张口,他原是想解释的,可是却觉得有些疲惫,疲惫地不知道怎么解释,袁如珩等了一会儿,看了看他。
两人在没有再说什么,等回了宫,袁如珩等着朱献先开口,朱献道:“你先回去吧,朕还有事情要处理。”
“好。”袁如珩点点头。
他这么痛快,朱献又有些堵心起来,黑着脸道:“朕不回去用晚膳了,你自己用吧。”
袁如珩又点点头,“可以。”
朱献的脸又黑了一层,而他心里却委屈得不行,最后一甩袖子走了,晚上直到三更才回去,他一直觉得袁如珩已经睡了,于是心情更加不好,可是他看到灯亮着,袁如珩在榻上坐着,披着一件衣裳看书,朱献的心忽然就软了下来,他想起袁如珩下午说的话,又叹息一声。
“皇上,您回来了。”袁如珩笑道。
朱献“嗯”了一声,坐在床边,月蝉亲自给他脱靴,她今天发现帝后之间有些古怪,她觉得皇后再好,也是个男人,不懂得怎么哄人开心,皇上早晚会厌了他。
朱献泡着脚,袁如珩在一边等着,等到月蝉端着水桶出去,他才坐到了朱献身边,朱献不看他,自顾自脱衣裳,袁如珩用手肘撑着下巴,看他脱了外衣后,自己还是坐着不动。
朱献忍不住道:“你要在这里坐一晚上?”
袁如珩笑道:“我在想事情。”
“嗯?”
袁如珩站起来把衣裳脱了,爬到床里面躺下,无奈笑道:“皇上,你别生气了,我只是说了实话而已,你是怎么想的,跟我说就是。”
朱献忽然道:“我看看你背上的伤口。”
“哎?”
紫宸宫寝殿很暖,袁如珩想了想,把白色里衣脱了,朱献看着他背上的伤疤,道:“我好像没有谢过你。”
“谢我做什么?”
“谢你作为袁家子,护卫边疆,保一方百姓安宁。”
“......这是我的职责。”
朱献给他盖上被子,淡淡道:“如珩,朕是真心的,朕已经二十有七,少年时候没有找到合心意的人,年纪越大又不想将就,找来找去才找到了你,朕与你夫夫一体,朕没有利用你的意思,只是凑巧你是袁家的人。”
“嗯。”
朱献等了一会儿,却不见袁如珩有所表示,又有些不满起来,他侧过身戳了戳袁如珩,皱眉道:“你就没有别的要说?”
袁如珩想了想,跟他说了李家的事情,朱献目瞪口呆,袁如珩道:“李大人是吕秀才培养出来的,当初与吕氏算是门当户对,现在李大人妄想与高门显贵结亲,把妹妹嫁与高门还不足,要放任结发妻子病死。皇上,我不是想怀疑您,我是怀疑自己,我有什么好值得您守着我一辈子呢?”
朱献倒有些被他问住了,过了一会儿反问道:“如珩,咱们成亲虽然不足一个月,但也算是认识许久了,如果我不是皇帝,你与朕成亲后会抛弃我么?”
袁如珩哑口无言,朱献得意道:“就是这个道理。”
袁如珩也笑了起来,朱献在被子里拉住他的手道:“睡吧,你明早不用早起,朕还要上朝呢。”
第二日朱献去上朝,袁如珩睡了一会儿也起来了,他穿好衣裳出去用早膳,月蝉似是不经意道:“昨日穆太妃晚上还宣了太医,君后是不是要去探望一下?”
“嗯?本宫为什么要去探望她?”
月蝉道:“奴婢想,宫里宫外多少人说您狠心不孝,若是您做些什么,才能堵住那些人的嘴呢。”
袁如珩斜她一眼,没有说话,月蝉面沉如水,不动声色。等袁如珩用完早膳,漱口后道:“宣几位太医来。”
月蝉脸上露出一个志得意满的微笑,她亲自出去嘱咐了小宫女,把给穆太妃诊过脉的太医都叫来,一个叫鸣悦的宫女笑道:“果然还是要月蝉姐姐出马,连君后都要给您面子。”
月蝉道:“我一个小小女官,君后哪里用得着给我面子,不过是看在我伺候皇上多年,在东宫时就照顾皇上饮食起居。”
几个宫人恭维了她一阵,月蝉心里愈发倨傲起来,她在紫宸宫里除了皇上,自来是说一不二的,凭什么一个不下蛋的男后,就能把她踩到土里呢?今日这事,就是她成功地影响了君后。
几位太医一到紫宸宫,消息就传到了太妃们那边,钰太妃笑道:“我还以为咱们新皇后有多硬气呢,哼。”
袁如珩饮了一口茶,看了几眼太医们,为首的艾太医眼观鼻、鼻观心,像是没有看到皇后的表情,他是钰太妃心腹,有些话不用教就知道怎么说。
袁如珩道:“本宫找几位来,是有一件事想托付给诸位。”
艾太医恭敬道:“君后只管吩咐,臣等一定谨遵您的旨意,不敢有一丝疏忽。”他看了一旁的月蝉一眼,两人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袁如珩像是没有看到,满意地点点头,“艾太医这样说本宫就放心了,本宫进宫后,理应担负起体恤万民,慈爱百姓的职责。”
艾太医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还是点头道:“君后心怀百姓,臣等亦会以救济天下为己任。”
袁如珩轻叹一声,“本宫昨日偶然听说了刑部尚书李向敏的夫人已经病了多日,便忧心得睡不着觉,本宫听说李大人一直没有延医问药,莫不是李大人太过清廉,家境贫寒,无甚家资的缘故?今日本宫就请几位大人走这一遭,给李夫人用的药走本宫的内库就是。”
艾太医已经傻了,其余几位太医也没想到皇后会来这么一出,大眼瞪小眼,不知再说什么,月蝉的脸却是一下子烧了起来,又尴尬又愤怒。
艾太医看皇后根本没有过问穆太妃病情的意思,慌忙道:“君后,臣有一事要禀。”
“哦?”袁如珩一挑眉。
艾太医一横心,道:“回皇后,穆太妃自前日晕厥,一直食不下咽,身体虚弱......”
袁如珩打断他道:“穆太妃可有大碍?”
“这......”艾太医有些犹豫,什么叫“大碍”?
袁如珩冷冷道:“你们七八个人,是认为穆太妃这几天吃不下东西重要,还是一位为国为民尽心尽力的肱骨之臣的结发妻子病入膏肓需要诊治重要?”
艾太医一下子跪了下来,袁如珩扫他们一眼,冷哼一声,“你们当真以为你们耍什么把戏本宫不清楚?你们觉得本宫是蠢得随你们哄骗?当你们的差去吧!若是李夫人有什么闪失,本宫再拿你们过问!”
艾太医冷汗透衣,“是,是,臣等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