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来到正德十年。
去年,四川、江西、广东,爆发了多起农民起义,打出的旗号,便是徐秀的无君,让他也苦不堪言,近几年的所有造反,通通都被人为的引到了徐秀的头上,就算他不厌其烦的再三强调,也无多大用处。
野心家毕竟是野心家,指望他们,显然不靠谱。
徐秀只好讲学讲学再讲学,而对于整个海外的安排,呈现的结果也让他欣慰。
古之夷州,今之琉求,来之台湾。
已经牢牢的掌控在江宁商会的手中,而商会也联合诸多海商,将葡萄牙人挡在了马六甲以外,事实上东西方交易的终点,被放在了斯里兰卡,彻底成为货通天下,链接东西贸易岛。
国内的基本盘则是江宁南门埔,历经许久,谁都能看到南门埔的好处,有好事之人想要伸手,但身后站着的是两位国公,没有给任何人插手的就会,他们才不会放弃这个下着金蛋的母鸡,就算这个母鸡似乎姓徐,可现在,诸多方向被重新分割独立,徐秀的影响已经越来越小。
自然,这是明面,暗地里由于我来也的存在,整个商会还是牢牢掌控在徐秀的手中,钱财,徐秀看重的不多,既然钱能够保护商户,那么,两位国公多给些也就多给些,重要的是听起号令,才是徐秀所看重的。
在这里,诞生了商业联合会,主导商务纠纷的仲裁,诞生了各种服务的机构,帮助南来北往的伤人调剂各种地域方音不同所造成的误会,而商人们也不再去寻去官老爷们的裁决,在这种转型时代,有人跟上,也有人固步自封,迎接他们的,便是被时代淘汰。
至于后是那种股票期货,还是处于最原始的时代,徐秀怕冒然放出来,会造成不可收拾的后果,所以死死的压制着,只有当未来有条件了,才会去考虑。
南门的便捷让所有人都明白了这里面的好处,也有其他地方想要模仿,可惜这边各式规章的完备,信誉的良好,背景的雄厚,注定是别人所赶不上的。
国内国外一片红,徐秀还能有什么不可放心的呢。
回想过去,从离开江宁县,一直到如今,已经过去了整整七年,徐秀也从一个未脱稚气的少年,变为了充满自信,稳重的青年,二十五岁的风华更让人难以移去注视的目光。
结束一地讲学,来在此地已经过久。
三个时辰已经是很危险的情况,徐秀匆匆告别了这些学子与一枝梅再一次启程。
他可不是走到哪里算哪里,他有严格的路线规划,从吴中,下到闽粤,走到云贵,入了天府,再去湖广。
长江以南绕了一大圈,而北边也不是放弃,先用书籍,再靠被他影响的学生,现在,呼唤恒秀先生北上的呼声已经很高。
如果不出意外,北上的时间已经不远。
北边学术多为朴实,官府耳目又是众多,若冒然前去,于己不是有利,只有做好万全准备,才行。
南边则好的多,东南对皇帝不满是从朱元璋时期就有的老传统,而岭南则民风剽悍,浑不怕。
云贵天府之国都是传统儒学重地,但难度又较北方容易,一路走来,顺利前进有之,磕磕绊绊有之,举步维艰也有之,好歹行走了下来。
每一次结束都要总结,每一次讲学都要出新,甚至每一次与他人辩论的过程,都是强迫着他去将脑袋里所有的东西凝练成一个思想的过程。
哲学思想必须要一而无穷,而不是无穷而一。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道家无为,而朱熹之格物,王守仁之致良知,皆为一而无穷。
徐秀也得走这么一步。
两人行船,离赤壁不远,江面开阔无比,千舟杨帆,碧波逐流,虽无黄河凶猛之势,也有其自身婉转之妩媚,可若小瞧长江,暗流翻转之下,可是晓得水龙王的厉害。
所谓隔岸观火火焰红,举国风声鹤唳,对徐秀而言,就好比隔岸观火,这火烧不到自身,却又因他而起,因他而造下因果,徐秀亦是黯然,不知道多少人因他而死,虽不迷信,但想必冥冥中自有命数,如果果报焚身,那就下辈子来还吧,今生我要与他在一起。
“原来你和王莽有关系?”一枝梅笑道。
他们也听说了有出家人将他比作那条被刘邦斩杀的白蛇,好笑之下刚想否认,可一想到那位王莽君的所作所为,似乎,大家都是穿越者?那就可能有关系了。
摇头道:“那条白蛇头转王莽,尾变苏献,祸害的是他大汉天下。”
流波一转,对身边的良人眨眼道:“我是不是妖孽,你还不知道吗?”
被抱入怀里,只听道:“嗯,我觉得你是妖孽,所以我要拿住了你,不让你去祸害别人。”
徐秀斜眼道:“可已经祸害了大明了。”
“千秋功过自有后人评说。”一枝梅直视他的眼睛,看的他都有些不好意思才道:“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你的信念不动摇,才是最重要的。”
拍了拍他扎实的胸膛,徐秀点头道:“对,我必须对自己有信心。”
“差不多可以考虑北上了。”
徐秀也是点头,可话音未落,就听后面的脚步身临近。
不祥的预感让一枝梅汗毛一竖,顺手就将徐秀拉到自己的身后,注目,只见飞鱼服公干之人。
对面之人手握绣春刀冷冷道:“钦犯徐秀,奉吾主之命捉拿归案,若胆敢违命,格杀勿论。”
船身周边慢慢聚拢的船只上也站着许多锦衣卫公干之人,亮着银光的配刀很引人注目。
可谓上天入地都已经难以逃脱。
徐秀与一枝梅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睛里读懂了什么叫做深刻进眼底的担忧,徐秀咬着牙用出了所有的力气,将一枝梅推下船去,并吼道:“快走!”
落水声过后,一些火铳就对着江面开枪,许久也不曾出现冒头之人,徐秀心下一定,以一枝梅的本事,必定能够逃脱,而他自己,想必也不会就此殒命。
对面之人一拳就送到了徐秀的面颊,吃痛之下,只有闷哼一声,唾出一口血沫。
水下之人恨不能回身拼命,然而徐秀所为让他难以拒绝,泪眼混着江水,彼此分不清彼此。
徐秀擦了一下嘴角道:“这么多年了,难为你们终于找到了我。”
那位锦衣卫似乎很是不满,听得徐秀略带嘲弄的话语,直接刀鞘就砸在了他的肚子上,拽住头发就摁在甲班,对船家道:“靠北岸停船。”
早被吓坏的船家只能哆嗦领命。
徐秀见他松开,撑起了身子,他不知道这次是否能够化险为夷,这几年他一直有在暗中安排,其中一个,就是在当他被捉拿的时候应对的办法。
而为了这个安排,一枝梅必须走,必须离开他,虽然当时在说的时候,他是极力反对,可是,若没有他,那就真是完了。
被十几艘船围在中间,徐秀安稳的坐在甲板上,江风很烈,刮在脸上有些生疼,身上也戴上了木枷,手腕,脚腕,都套上了枷锁,一上岸,明显就会被装入囚车拉到北京。
徐秀道:“差爷,不知怎么称呼?”
那人听得徐秀的话,也不做回复,直接刀柄撞在他的小腹,徐秀吃痛道:“我杀你全家了?”
自然,落得的结果只能是一顿胖揍。
徐秀嘴角一勾,暗藏笑意,继续讽刺道:“我上了你老母?才生下你个不孝子?”
‘噌’
绣春刀出鞘的声音很美,徐秀眉毛一挑,还来不及听听这金铁皆鸣,就被划伤了胳膊。
公干之人平静的道:“嘴再欠,我不介意在你脸上划几刀。”
暗骂一声,就被那人摸上了侧脸,听他道:“这么细皮嫩肉的,我都不好意思动粗。”
话音刚落,一记响亮的大耳刮子便砸在了徐秀的脸上,身体站立不稳,重重的摔了下去。
徐秀呸了一口道:“没见你不好意思过,不过你母亲又老又丑,爷我可看不上。”
“啪。”
一个又一个的耳光又沉又重,徐秀的脑袋都有一些发晕,但他知道,必须要让自己惨一点,才好做些文章。
此人性情之中颇有些嗜血的意味,却好像有所克制,不拿走自己的性命,所谓锣鼓听音,徐秀明白只要自己掌握好分寸,最起码进北京前是没什么大事。
至于皮肉之苦,还能叫苦吗?
徐秀说话都带着漏风,明显的肿了起来,讲话都有些不便。
道:“卧只道,尼石嫉妒我的英姿,才会打窝脸。”
那人似乎也受不了徐秀孜孜不倦的找虐行为,背身一个手刀就砸在了他的脖子,昏倒在地,皆大欢喜。
可是这个动作,若不是千锤百炼,贸然使出去很有可能会伤人,而此人显然没有那么到家的功力,不可避免的,徐秀伤了。
消息不胫而走,徐秀被锦衣卫拿下的消息传遍海内,原本就火热的话题,瞬间犹如火上浇油,燃烧的浓烟滚滚,人们不知道从哪里有的消息,徐秀的囚车每走到一地,便有人跟上,锦衣卫毕竟人手不是很多,学子哭喊着要求见一面,碍于对方人多,也只能退后一步。
任谁见了如今徐秀的模样,都难以置信,他一路上神情萎靡,煞白的脸,发青的眼角,发黑的血渍,乱糟糟的头发,脏兮兮的袍子,都十分明确的表明了受到了锦衣卫的不公正待遇。
学子们愤怒了,不知道谁率先举起了石子丢向了锦衣卫,面对这样的情况,锦衣卫也是毫不客气,明亮亮的刀就对向了学子。
“若有人胆敢上前一步!定斩不饶。”
徐秀攀着囚车吼道:“退后!尔等切莫冲动,徐秀无罪,陛下圣明,定不会为难于我!”
听了徐秀的话,书生们的情绪总算被压下了许多,谁都知道,徐秀肯定没有什么大罪,然而因言定罪就不是罪?照样是罪!
恒秀先生此一去必然凶多吉少。
前面囚车前行,后面学子亦步亦趋的跟随,场面很大,徐秀虽然连站起来的力气都不见的有了,但心中的那一口气十分的豪迈,不吐不快。
看啊,这就是我这七年里孜孜不倦,马不停歇,所传达给天下人的目的,他们来了。
看啊,这就是我改制变革的底气啊。
徐秀眼望苍天,高呼道:“陛下,草民是为我大明长治久安着想,无君实乃有君,无为而无不为!”
一声声,白天而到黑夜,徐秀那一个用气发声的戏曲习惯,终于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没有嘶哑,没有干涩,没有哑掉。
他尽了他的全力,在外面,自然有人去帮他转达给更多人的。
所谓无君,真正的有君。
举国瞠目。
似乎大家都被徐秀给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