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分两头,就在外姓贵戚和远房宗室们,在旁边闲着蛋疼围观看热闹之时,嬴政和其他准备参赛的宗室子弟,一起来到了三名考官面前。
此次考校,连同嬴政自己在内一共是十五人,而在有心之人的安排,这十五人竟然全是昭襄王的曾孙,确切来说都是太子柱的孙儿,具有秦国下下下任王位候选资格的人。
嬴政又抬起头望着上头的大案,大案上坐着三个人。一个是专司教导太子和皇室子弟之太子傅的主事管员——太子傅丞;一个是宗学里很少出现的大祭酒,祭酒并非官名,而是取齐国稷下学宫将学宫之长称为“祭酒”之意,将宗学的山长称为祭酒;至于嬴政也不识得此人的相貌,只是从对方的一举一动之中,隐隐猜出此人应该是个内侍,而且是一个被阉割过的内侍。
“今日之考校,全为考校各位小公孙在宗学之所学,大家勿须太过于紧张。”大祭酒摸着胡子,看着站在下方的十五位小公孙,笑呵呵的说道:“请小公孙们入坐。”
嬴政等十五人依次在下方早已备好的十五张坐垫上坐下,十五岁少年人人姿容出众、仪态出众,让人一见而心悦之。
三名考官彼此交换了一眼,各自含笑点了点头,太子傅丞率先开口说道:“今日之试无须笔试,口试皆可。诸位小公孙无须慌张,若是知道答案,只需报上名来,大胆应答即可。若是旁人先答,又答错或答得不准,小公孙们也可补充回答。小公孙们可听明白了?”
“明白。”诸公孙齐声应道。
太子傅丞开口问道:“敢问各位公孙,我大秦以何立国?”
“以法!我大秦以法立国!”公孙舒朗声开口答道。
“那……何为法之真谛?”
“法无贵贱,刑无等级,黜陟开放。”嬴政几乎不加思索的回答道。
见公孙舒和嬴政各答出一题,有一名不知名姓的小公孙,皱眉开口说道:“这不公平,这些都非宗学书中所学之识。”
“有何不公平?”大祭酒开口说道:“宗学所学之识,早已在岁考之时考完。若是要考宗学所学之识,何来今日之考。不过是考考你们对邦国的知识而已,身为一个秦人,岂可连最浅显的邦国概要都不识?”
大祭酒是嬴姓王室出身,虽然不是位高权重,但多年来一直苦栽培学生,桃李满秦国,也算是德高望重,面对不知名小公孙的怨言,自然没好气。
见大祭酒生气,没有小公孙再敢有怨言,考校继续进行。
“何为国之所治?”
“国之所以治者三,一曰法,二曰信,三曰权。法者,君臣之所共操也;信者,君臣之所共立也;权者,君之所独制也。”抢答小能手嬴政小朋友,不给任何人机会的再一次抢答成功。
“秦律之中,对犯人最低的年龄标准是何?”
“六尺。”
嬴政对这个答案那可是印象深刻,因为当他喜滋滋的告诉白仲,自己最近又长了两寸,身高已经达到了六尺之时,白仲那个小矮子,竟然回了自己一句,“恭喜你达到了追究刑事责任、需要服刑的身高。”
“若是有一人逃徭役,当如何?迟到三、五日,当如何?迟到六日,当如何?迟到十五日,当如何?若是因雨水失期,又如何?”
“御中发征,乏弗行,赀二甲。失期三日到五日,谇;六日到旬,赀一盾;过旬,赀一甲。其得(也),及诣。水雨,除兴。”
根据秦律,一甲为1344钱,赀二甲2688钱,一盾为284钱。
翻译一下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不去徭役,罚款2688钱。迟到三到五天,挨一顿骂;迟到六天,罚款384钱;迟到十五天,罚款1344钱。如果是因为下雨耽误了行程,那就算了,不罚钱了。”
所以说,人要学会用法律的武器保护自己,不然就只能像大泽乡那群文盲一样,以为服徭役大雨失期要斩首,所以被陈胜、吴广随便忽悠一下,就成了他人成功的踏脚石。
嬴政和太子傅丞一问一答,对答越来越快,而且嬴政所答也无一错漏,没有给人任何插嘴的机会。
一共只抢到一题的公孙舒,看着大案上三名考官满意的笑脸,再看着嬴政淡定优雅的笑容,一股怒火冲上心口,忽然开口大叫一声道:“公孙政,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作弊!”
猛得被公孙舒打断和嬴政之间的对话,太子傅丞有些不开心的说道:“公孙舒,你指公孙政作弊,可有何凭据?”
不知道自己脑子一热,怎么说出这等话的公孙舒,虽然有些后悔和后怕,但事已至此却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无凭无据,但却有说法。”
“是何等说法,你说。”太子傅丞看了一眼被指作弊,但依旧风姿优雅坐在那的嬴政。
据太子傅丞了解,这个孩子生于赵国,长大后又在赵国为质,小时候吃不过少苦,回咸阳也不过两个月左右。但看他得体的应对、完美的仪容、跟其他生于咸阳、长于咸阳的公子公孙,别无二样的着装和风度,太子傅丞觉得这个孩子,根本就是一个地道的生于咸阳的孩子,才没有什么流落邯郸吃苦的事。
“公孙政,归国不过两月,连大字的都不识几个,今日岁考之卷,更有大片留白未写之题。说来说去,他根本就是一个不学无术之辈,又岂会在一夜之间知道如此多的事?”公孙舒扭过头看着嬴政,嚅了嚅嘴还是没说出“被妖怪附体”之类的话,“虽不知公孙政是如何作弊,但若不是作弊,岂可解释他忽如其来的变化?”
公孙舒的话,让宗学之中了解嬴政文化水平的人皆点了点头,连大祭酒也命人拿来嬴政岁考之试卷,其中果然有大片大片的留白。
“公孙政,你为何不答题?”大祭酒拿着试卷,向嬴政询问道。
“政归国时间尚短,还未完全识得秦国文字,故无法作答。”嬴政不慌不忙的解释道。
“未识得秦国文字?那你今日又如何……”大祭酒想了半天,想不出应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嬴政今天跟开挂一样的抢答速度。
“政虽不识得秦国文字,但却识得赵国文字,昔年在赵国也曾读过几日书。”嬴政再次解释道。
言下之意就是说,做为一个香蕉人,我虽然母语学的不好,但是我文化知识还是有得啊,你们不要把我当真文盲搞好嘛。
“你胡说!”见嬴政将话圆了回去,公孙舒不服气的再次开口说道:“若是身在赵国,岂有机会学习我大秦的律法和《商君书》?”
公孙舒的态度虽然让人不喜,但他说的话却让案上三名考官再次点了点头。
秦律尚好,乃是广发大秦诸郡的公文,寻常人也有机会学习到。因为在大秦,想要当官又手无缚鸡之力的话,唯一的方法就是参加每年一次的公务员考试,而考试的内容就是秦律。
想当官,学法律,在大秦绝非一句空话。
至于《商君书》,那是国家重典,平日深藏于咸阳宫的藏书阁中,除了宗室子弟和达官贵人之外,一般人根本见不到,嬴政生于赵国居于赵国,又何以得见?最主要的是,《商君书》全篇以秦国文字书写,嬴政一个连试卷都答不出的人,又怎么能看懂《商君书》上的内容。
“政自归国之后,才知每位王子王孙必须日日修习《商君书》,以不忘国之根本,便命人将《商君书》找来,让识字的内侍为政日日颂诵学习。”嬴政再次给出一个完美的答案。
“喔?日日颂咏学习?小公孙归国不过两个月,不知习得如何?”说话的人不是太子傅丞,也不是大祭酒,而是一直坐在旁边,老神在在cos雕像的内侍。
“虽已倒背如流,但很多地方不明其义。”嬴政一脸遗憾的感叹了一句,“《商君书》辞意简约古奥,其中又涉及到不少典籍,是非小子所能参观领悟,因此只得硬背下来。幸而此次考校,只须对答,无须讲解,否则小子必会丢脸。”
嬴政那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话,让旁边的小伙伴不由都在心里“呵呵”起来,《商君书》十几万字你说背下来就背下来了,背完了还在我们这一大群没背过的人面前说什么,幸好这回考试考的都是死内容,完全照着书上来的客观题,没有主观题或是作文题,不然人家家成绩说不定也会很烂的说。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考前说自己没看书,考后说自己没考的那个,肯定不是学渣就是学霸。
“倒背如流?口气到是不小,你再背背《弱民》篇。”大祭酒向着嬴政说道。
“民弱国强,国强民弱。故有道之国务在弱民。朴则强,淫则弱。弱则轨,淫则越志……政作民之所恶,民弱;政作民之所乐,民强……战不胜,守不固,此无法之所生也,释权衡而操轻重者。”一篇《弱民》并不长,其实不过一千来字,但嬴政背诵是流利无比,连略为迟疑都没有的模样,却让三人相信嬴政真如自己所言,将《商君书》背了下来。
“不错!果然是个好孩子!”大祭酒满意的摸着胡子,看了依旧在气愤不已的公孙舒一眼,开口说道:“人生在世,凭得是真材实学,万勿走小人之道,要时时克制自己的嫉妒心,以免嫉火攻心,失其本性。诸位小公孙明白了吗?”
公孙舒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也只得跟着其他人一起应了一声,“明白。”
在经过这场小风波之后,考校继续有条不紊的举行着,嬴政虽然依旧是最出采的那个,但如他所言,他回秦国时日尚短,对秦国的情况不甚了解,对《商君书》也只是硬背下来。因此,若是题目只是客观题还好,若是主观分析作文题,又或者是考秦国各地民俗和社会风情之题,他就完全答不上来了。
但纵使是这样,不识秦国文字,却能将《秦律》和《商君书》倒背如流的嬴政,在三名考官以及旁边围观的宗学学生心中,也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从此,再无人敢讥笑嬴政是个不学无术的大草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