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头还有点昏沉,手指兀自颤抖,听了水窝子说九家窑的人死的没几户了,心里不禁疑惑,但我知道,他不会瞎说。
尽管我听清了,但还是想确定下,便问他:“你刚说什么?”
水窝子像没听到我的话,起了身,手里在鼓捣着啥,我仔细看,发现正是困我好久的卜天盖子,起先大得跟如来的钵盂一般,现在又老老实实的躺在水窝子手里。
我来了气儿,想上去抢,这老狗闪得挺快,他没看我,身子忽左忽右,那速度甩我两条街,把我累得直喘气儿,他倒跟没事儿一般。
我累了,一屁股坐地儿上,同时恶狠狠的问道:“你既然拿这个王八盖子暗算我,那干嘛不直接整死我?”
听了这话,水窝子没生气,转过头来,露出一抹阴森的笑容说道:“你少在这里得了便宜又卖乖,那卜天盖子里你受到的好处,若不是我,你几辈子也休想得到。”
我心里疑惑,便问:“除了折腾了小爷一身的伤,你会给我什么好处?”
水窝子说:“总是是天大的好处就是了,等你以后就会知道。”
我又追问了几句,但水窝子却不再透露给我半分。
水窝子没有答我的话,却把一个布包扔到我跟前,我一看,正是我自己的行李。
水窝子说道:“来日方长,以后为师慢慢儿的教你!你先回九家窑看看吧,该是你哨子爷经的事儿,我就管不到了!”
我心中疑惑九家窑的事情,但想到只要能离开水窝子哪怕一分钟,我也愿意。于是捡起布包,系在身上,没再理他,兀自朝着九家窑的方向走去。
水窝子也没什么反应,只是盯着我,我走了几步,回头见他还在盯着我,心头发虚,脚步快了许多。
我正加快脚步走着,身后传来“扑通”一声,有东西落了水,知道是水窝子,我也不回头。
我捏了捏肩上的包,里面的谱子还在,这老狗没拿我的东西,心里放心了许多,但身子还很疼,在那个卜天盖子里面受的折磨,到现在还历历在目。
好在现在不冷,身上那股子阴冷的湿气也慢慢的消散,感觉体温上来了,我裹紧身上的衣服,也就是那件大红袍。
我闻到了浓厚的血腥味儿,是袍子上面的。
这味儿,明显比之前的浓了不少,我想起了水窝子说的话,他说上面沾染了我爷,我父亲和历代喊山哨子的鲜血,也会沾满我的。
敢情这里面,也有了我的血液的一部分,这也是我遭的罪,但比起他们,我至少没死。
我没脱,还是穿着。
走了许久,快到了祭河坡子的时候,慢慢的起了风,这风声越来越大,像极了人的怒吼,刮着我的脸,生疼。
风中夹带着沙粒和碎石块,吹进了我眼睛,挺难受,我闭了眼,拿手去遮脸。
好像不止是风,风声中隐隐传来一阵唢呐声,我睁开一只眼,见前方一群人,渐渐的朝着对面走去。
眼睛咯着疼,里面流了点泪花,我抹了把,又拿袖子擦擦。
眼睛好了点,没那么疼了,我忍了下,睁开两只眼,见前方那群人走得远了,我跟着跑了上去。
跑得累,停下喘口气儿,我跟在他们屁股后面,定睛看看,那些人正是我九家窑的乡亲,约莫三四十来人,他们举着幡,撒着纸,抬着一口黒木棺材,慢慢的走着,没人说话,只听得到哭声。
哭着的人显然很悲伤,凄凄惨惨,那种感觉,我懂,那种心痛,我也懂,我也是刚刚才失去亲人的孩子,一股身临其境的感觉。
突然有人喊道:“黑娃子来了!”
我还在想着,也慢慢的淌泪,忽然听到这声音,我吃了一惊,正摸不清由头,发现大家都跟见着鬼似的,纷纷慌了神,尤其是抬着棺材的那几个,举着棺材也跑的飞快,之前哭的死去活来的家属,他们也止了哭声,正慌不择路的跟着跑。
我犯了傻,不清楚他们是怎么回事,他们跑,我也跑,而且是追着他们跑。
前面的人跑得飞快,我没追上,瞅着后面几个落了单,我使出吃奶的力气追着赶,还是差了截儿。
累得不行,不过总算逮着一个,是我平日里的小伙伴儿,狗蛋儿,按说我和他也算是一起长大,穿过同一条裤衩的好伙伴儿,他居然也这么躲我,我很恼火。
看着其他人都跑得远了,狗蛋儿慌得不行,他挣扎着想甩开我扯着他的手,但他弄了好久,楞是没用,我的手牢牢的不肯放,他好似放弃了,我看到他的眼里,慢慢的流露出恐惧。
我也觉着奇怪,按说我这瘦小身材,力气又不大,和狗蛋儿比起来,那差了何止一截,他自小比我强,虽说现在也才16,人却长得虎,一身膘肥体壮,力气更是惊人,我不知道怎么,一下子,就这么一下,他反而拿我没辙。
狗蛋儿哭了。
他一口气没憋着,哭出声来,眼泪儿和鼻涕稀里哗啦,一股脑儿从他脸上流了下来。
我不好意思了,狗蛋儿,这是个多要强的娃子,自小到大,见他哭过的次数,屈指可数,记得最深的,也就是五岁那年,他的眼睛被刀片儿扎了,他忍了会儿,没忍住,当时我就在旁边看着,他虽说哭了,但只流了眼泪儿,压根儿没听到有哭声,这会儿,居然让我折腾的如此狼狈。
我问他:“狗蛋儿,你跑啥?我是黑娃子,你咋不认得我了?”
狗蛋儿还在哭,他还想挣扎着逃走,都腾不出手去抹眼泪儿,见我说话,他的眼睛瞪得老大,跟见到了忒恐怖的事儿了一般,身子也打起哆嗦,嘴角抽搐着说不出话来。
我看他挺害怕,加上风大,也不知道是不是怕冷,便脱下身上的袍子,给他披身上。
他赶紧推开。
我还没给他披好,狗蛋儿怕了,他的鼻尖动了动,顿时惊恐的叫出声来:“血,血,是血,是血,是血的味儿!”
我知道,他是在说我的大红袍子。
我把袍子拿回来,又披回身上,狗蛋儿想跑,他立起身来往后面跑去,我哪里肯放,见他跑的慢,我直接冲上去把他擒住。
见我这样,狗蛋儿更慌了,也更怕了,他看着我的眼神里面满是恐惧,好像我不再是他伙伴儿,而是个索命的厉鬼!
我没待出声,狗蛋儿颤抖的说话了,他说:“黑,黑娃子,你,你身手咋这么快了?”
我也不知道。
我是真的不知道,我以前没这样儿,虽说生在喊山哨子的世家,但是我没爷和父亲那么威风,他们有的优点我没有,他们有的缺点我都有,尤其是懒散,这可是乡亲们都知道的一个公开的秘密了,当初爷不知道指着我鼻子骂了多少回,父亲也把我吼的不轻,说我把他们的臭毛病全给摊上了,平日里懒的不行,现在想起来,倒也挺后悔,要是当初勤快,到现在,我也该正式继承爷和父亲的衣钵了!
我想了半天,不知道咋解释,我是觉得,自打从水窝子那儿回来,我好像不再是原来的那个狗娃子了,但是哪儿变了,具体的,我也说不上来
我问他:“狗蛋儿,你们到底咋了,见着我这么怕?”
狗蛋儿没吭声,身子还在瑟瑟发抖。
我估摸着不对劲儿,看来水窝子说的话没错儿,九家窑肯定出事儿了,可是到现在,我还没个头绪,也不知道咋整。
见我沉思,狗蛋儿又想溜,他一把甩开我的手,站起身来就往前冲。
又被我逮了。
眼看着逃不出我的手心儿,狗蛋儿又哭了,哭的不行,眼里满是泪,脸上也是,都流到了下巴。
他有点丧心病狂了,好像也不怕我了,直接冲我咆哮道:“狗娃子,你到底想咋样,你要把我们九家窑的人,赶尽杀绝吗?”
我哑然。赶尽杀绝?这是在说我吗?
我也火了,就问他:“狗蛋儿,你说明白,我黑娃子到底做啥了,我咋对你们赶尽杀绝了!”
狗蛋儿豁出去了,他的火气上来了,口气也硬朗了,直接对我吼道:“是,是,你黑娃子没做啥,可你那倒霉的爷,把我们全村给闹得鸡飞狗跳,你黑娃子还来,不是把我们赶尽杀绝,那是啥?”
爷?我觉得我没听错,狗蛋儿刚刚确实说到我的爷。
我纳闷了,爷不是跳了桃核泡子么,他还没死吗?想到这儿,我高兴起来,看着眼前还在战栗不止的狗蛋儿,我拼命摇着他的肩说道:“你刚刚说我爷,我爷咋了,我爷他还在吗?我爷现在在哪儿?”
我觉得自己力气不大,但狗蛋儿好像喘不开气儿来,过了好一会儿,他缓了缓,对我说道:“好啊,黑娃子,你还装迷糊,我跟你说,你爷要害死我们村儿了!”
一听到这茬,我越发激动,又摇着他问道:“我爷咋了,他到底咋了,你倒是说啊!”
狗蛋儿被我折腾的晕头晃脑,片刻,他说了句话,我差点没被吓死,他说:“你爷,六天前在村头儿召集了村民,跟我们说,从那时起,一天要死七个人,而且这七个人,全弄去给河神爷祭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