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时分大雨滂沱,雨水冲刷着地上的血污,浮空岛的肃清还在继续。
流风禅、流风盖世父子被诛,殇馗逃之夭夭不知所踪。东海六大寇中花青语阵前倒戈,赵庭沙、王遗风战死,风不及、祖上香和吕轻云沦为阶下囚,数以千计的叛军与海贼树倒猢狲散,土崩瓦解四处逃奔。
流风岚、流风昭与流风瑶联合星月驰援的瀛台岛、方寸岛两路人马,来回扫荡岛上和周边海域,力争一网打尽清除后患。
流风璇虽然死里逃生被姬澄澈奋力救下,但早先胸前中了流风禅一箭,亏得唐雪落施展巫教秘技枯木逢春咒兼且经过一夜的救治方才转危为安脱离生命危险。
到了天亮时流风璇精神略振,躺在榻上一边闭目养神一边听取战报。
待那侍者汇报过后,也不知是因为心中略感遗憾还是感觉到体内伤痛,她不经意地皱了皱眉头道:“还是没有殇馗的消息?”
侍者垂首禀报道:“殇馗十有八九已经逃离了浮空岛。”
流风璇“嘿”了声道:“他倒是溜得快。”
侍者略作迟疑,说道:“陛下,羽圣一直守在外面。”
流风璇默然许久,轻声道:“我累了,想睡一会儿。”
“是,陛下。”侍者躬身施礼,缓缓退出门外。
唐雪落见状也站起身来,说道:“陛下,不打扰您休息了。”
“等等,”流风璇忽然睁开眼睛,问道:“你是要去见姬澄澈?”
唐雪落点点头,流风璇道:“他没事吧,我尚未来得及当面道谢。”
唐雪落微微一笑道:“陛下不必担心,他只是受了黄泉鬼目之力反噬,并无大碍。”
“那就好。”流风璇欣慰颔首,赞道:“澄澈殿下智勇双全难得又是古道热肠,和你正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昨晚的事情多亏你们仗义援手,才教殇馗、流风禅之辈的阴谋一败涂地,于我东海羽族委实恩重如山。”
唐雪落听流风璇称赞姬澄澈芳心欢喜,矜持道:“陛下过奖了,我和澄澈哥哥不过是适逢其会聊尽绵薄之力而已。”
流风璇关切问道:“澄澈殿下可有找到化解万年玄霜龙息反噬的法子?”
唐雪落神色黯然,摇头道:“眼下只有能依靠雪晶珠尽量抑制。”
流风璇叹口气道:“但愿吉人自有天相,可惜医圣瞿春白不能复生,否则他或许能有办法能令澄澈殿下逢凶化吉……”
说到这里她的眼睛忽然一亮,叫道:“雪落!”
唐雪落一怔道:“陛下,您还有何事吩咐?”
流风璇的脸上露出犹豫之色,似乎遇到了什么难决之事,看着唐雪落的俏脸欲言又止,许久后才徐徐回答道:“我有一个法子或可试一试,但你必须对天起誓绝不告诉其他人,即使是姬澄澈也不行。”
“是什么办法?”唐雪落情不自禁“砰砰”心跳加速,又惊又喜地望着流风璇。
流风璇苍白的面容凝重异常,深吸口气道:“这是一个有关浮空岛的最大秘密,原本只有我和岚儿才能知晓……”
她的话音渐转低沉黯哑,外面的雨却在愈下愈大,噼噼啪啪敲打着门窗,和着从飞檐上哗哗泄落的水声,仿佛将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了一片浓重的烟雨中。
不知是过了多久忽地门开,唐雪落撑着一把雨伞走了出来,在一名天庐侍者的引导之下行向姬澄澈疗伤小憩的静室。
她穿过一座苗圃,雨水落在泥泞的地上,汇成一条条涓涓细流,上面漂浮着一瓣瓣五颜六色的落花,湿漉漉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清新怡人的暗香。
姬澄澈疗伤的静室位于苗圃的东南角上,独立成院极为清幽。一条碎石铺成的小径穿过院外的竹篱笆直抵门前,两旁花树婆娑落英缤纷。
瓢泼大雨蓦地停住,唐雪落愣了愣抬起头,就看见在苗圃的上空流风澜只手托起奈何崖,好似一把硕大无伦的遮天巨伞挡住了雨水。
静室的屋脊上,姬澄澈刚刚沐浴完,换了身宽松舒适的黑色袍服,神清气爽盘腿而坐,面前摆了一副才走了没几步的棋盘——敢情这一老一少闲极无聊,居然就这样一个悬在空中一个坐上屋顶不亦乐乎地对弈起来。
院落里,几个天庐侍卫伸长脖子眼巴巴地瞅着这一幕别开生面的奇景,都忘了向唐雪落打招呼。
唐雪落的唇角禁不住逸出一抹笑意,收起了雨伞唤道:“澄澈哥哥。”
姬澄澈朝唐雪落招手,轻笑道:“快上来,看我如何将这臭棋篓子杀得落花流水!”
流风澜不满地哼了声道:“小子,这才开局,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他的右手凭空一记虚点,便有一颗白子从瓦罐里跳了出来,稳稳当当落到棋盘上。
唐雪落飘身飞上屋脊,姬澄澈随手在棋盘上落下一子,问道:“陛下没事了?”
唐雪落颔首道:“我将流风前辈的八伤造化丹研碎后偷偷混入汤药里,陛下服食后已无大碍,只需静养一段日子便能痊愈。”
姬澄澈瞥了眼在一旁凝神偷听的流风澜,蹙眉道:“她还是不肯答应见面么?”
唐雪落婉转说道:“陛下虽然已无性命之忧,但身体仍十分虚弱,不宜刺激情绪激动,最好过上几日再说。”
“啪!”流风澜重重落下一子,像是在和较劲儿似的,砸得棋盘都跳了起来。
对这对父女的事儿,姬澄澈也没辙儿,只好接茬儿陪流风澜下棋解闷。
两人落子如飞你来我往,很快在棋盘之上犬牙交错杀作一团。
流风澜棋力不俗攻势咄咄逼人,将姬澄澈的一条大龙团团围住。姬澄澈千方百计左突右闪,非但没能够冲出重围,反而气眼越收越紧眼看就要束手待毙。
流风澜又落下一子,呵呵笑道:“小子,到底谁才是臭棋篓子?”
姬澄澈翻了他一眼没吭声,盯着棋盘苦思冥想破局之道。
唐雪落见姬澄澈局面吃惊,眸子一转计上心来,拊掌赞道:“流风前辈这一手四九路的扑举重若轻韵味无穷。若换做一般人面对黑棋的曲镇侵消,肯定会五路跳,无形中令澄澈哥哥达到先手减消白势的目的。谁知您老反其道而行之,立刻形成征子劫杀,除非黑棋舍得弃子争先,或许尚有一线生机,却也要将中腹大势拱手让人。这般一箭双雕滴水不漏,着实教人拍案叫绝。”
流风澜闻言不由大感得意,虽说这辈子他听到过的各种称颂赞美数不胜数,可像唐雪落这般又聪明又漂亮的豆蔻少女,又是发自由衷地钦佩仰慕,仍不免令得老怀大快,眯缝起眼睛含笑不语,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尤其难得的是唐雪落有的放矢字字珠玑,恰好挠到了他的痒处。似他这样的棋界大国手最怕的并非敌手强劲,而是曲高和寡无人喝彩,如此岂非白白浪费了自己绞尽脑汁的神来之笔?
不曾想唐雪落三言两语,就将他这一步四九路扑杀黑棋的妙处解说得淋淋尽致,恨不能教人引为平生第一知己。
那边姬澄澈也不生气,笑吟吟放弃了中腹争夺,落下一子道:“老爷子莫要高兴得太早,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流风澜轻轻松松将困死在棋盘中腹的十数枚黑子提起,嘿笑道:“小子,既然你不见棺材不掉泪,那便休怪老夫趁胜追击痛打落水狗。”
两人一边斗嘴一边对弈,争锋相对寸土不让又是十数个回合。
唐雪落在旁观战,对流风澜的棋艺啧啧称奇赞叹不已,不停地鼓掌叫好。
一开始流风澜兀自沾沾自喜,可渐渐地便察觉到事情有点儿不对劲。自己的优势不仅没有丝毫扩张,反倒在不知不觉间被姬澄澈的黑子一点一点地蚕食侵蚀,大有反败为胜的势头。
“不对啊,这小子的棋力怎地一下子变得厉害了许多?”
流风澜念头一转恍然大悟,朝着唐雪落瞪眼道:“丫头,敢情是你在搞鬼!”
唐雪落愕然道:“流风前辈,我搞什么鬼了?”
流风澜哼了声道:“你明里吹捧老夫,暗中却在拐弯抹角指点那小子,真当我听不出来么?”
唐雪落一脸无辜地扭头问姬澄澈道:“我有么?”
姬澄澈忍住笑,摇头道:“我怎么没听出来?”
流风澜气呼呼手指唐雪落道:“你——不准再说话,一个字都不行!”
唐雪落乖巧地点点头,果然将樱桃小嘴紧紧闭起守口如瓶。
流风澜怒气稍消,但依旧不肯放松对唐雪落的监视,一面落子一面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唐雪落冲着流风澜嫣然一笑,俏皮地屈指弹击瓦片,“叮叮咚咚”煞是好听,依稀是一首巫族的灵歌曲调。
姬澄澈对两人的小动作恍若未见,自顾自地在棋盘上放下一颗黑子。
流风澜低咦了声,原来姬澄澈的这手四路“靠”大大超乎他的意料之外,却将自己好不容易在角上刚刚建立起来的优势连消带打化为乌有,而且后患无穷教人十分的难受。
他疑神疑鬼地瞟了眼唐雪落,断定这丫头方才并未偷偷施展“传音入密”之类的术法作弊,心里头的疑窦更重,两眼炯炯放光牢牢盯着她,再落下一子。
唐雪落神态从容自然,也不去管棋局变化,只低着螓首用春葱般的纤指“叮叮”弹拨瓦当自娱自乐。
姬澄澈目不斜视,抬起头冲着流风澜微微一笑,双指挟起一子漫不经心地往棋盘上一摆。
流风澜眉毛簌地挑起,大叫道:“这回被老夫抓个现行,看你们还有什么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