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在诏狱之中的人或许会死,但也有生还的可能,然而被严世蕃,这位权倾朝野的人物说出来,又算是被坐实了。
就连裕王也这般认为,所以这些天已然动用他能动用的所有关系。可惜他如今并不能做的太多,毕竟他也算是被软禁在此,与沈无言的区别只在于自由程度。
裕王府也好,锦衣卫诏狱也好,都是将人囚禁之地,说来说去,最终还是没有什么办法。
至于王世贞那边,此时他能做的便是看好眼前这姑娘。
重新搬回小院,其实还是有些尴尬。虽说之前已然见过,但接触的并不多,如今自己却要来照顾,或者是来看管这少女,很多事情不如沈无言在时顺手。
兴许是和沈无言待的太久,也受到沈无言一些影响,也是躺椅茶壶,小亭子内翻书看天气,数着落下几滴细雨。
“无言是个聪明的人,这一次肯定也不会有什么危险……我找过以前在官场上的一些朋友,至少他现在不会受到什么苦。”
说是在翻书,其实已然无心去读,沈无言能进诏狱,半数都是因为自己,王世贞很清楚这其中问题,只是没有明说罢了。
“其实现在更担心的还是在苏州那便,就怕连累到那边的人,若是李家也因此受到牵连,那就不好说。……不过听说沈无言这次来京城竟然在苏州的一切都断了。”
正抱着琵琶坐在小亭子中看着雨落的苏巧巧微微一怔,小声道:“那便说明他早就知道会有今天……可这又为了什么?”
王世贞倒是没想到这一茬,此时听苏巧巧这般一说,猛的从躺椅上坐起,惊讶道:“你的意思……沈无言是故意去诏狱的,他自己还能出来?”
“哪有人傻到去诏狱。”苏巧巧这些天也听说过诏狱的情况,知道那里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简直睥睨十八层地狱:“我的意思是说,他早就知道会连累到苏州,所以才这样做的。”
刚燃起的希望,却又被无情的扑灭,王世贞苦叹一声,继续躺下,轻笑道:“这些个官员们以前看的人模人样,关键时候都靠不住……当年我爹便是如此。”
王世贞的事沈无言给苏巧巧讲过,此时听他这般说,不由回想到自己被严世蕃蒙骗,进而连累了沈无言,自责之心又起。
“那位严公子当真厉害,这般算计于我……只是不知无言于他有多大的仇恨,至于如此赶尽杀绝?”
王世贞轻笑道:“他之所以让你到沈无言这边,便是要从你口中套出关于沈无言的直言片语,其实莫要说是你……即便是我都不是他的对手,朝中不知有多少大臣都不是他的对手。”
略一沉吟,王世贞又笑道:“其实他与无言也并无什么深仇大恨,只是他觉得沈无言的背后定然是有人在指使的,本着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的道理,事情也就这样成了。”
“竟是这般草率,那所谓宫女中毒,玉露中有毒药……甚至谋害皇帝,收受贿赂这些……都是刻意做出的假了?”
王世贞冷笑道:“玉露若是有毒为何偏偏只毒死一名宫女,至于谋害皇帝又不知如何定罪……倒是收受贿赂,我倒是知道沈无言给户部捐了至少三十万两银子。”
一条一条的说清楚之后,苏巧巧顿时明白原来事情的真相如此可笑。
她将琵琶丢在一旁,微笑道:“既然他有莫大的冤屈,那我便去为他伸冤。”
“你可知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王世贞淡然道:“当然不是因为思念老厨娘的饭菜,而客馆那边的饭菜又难吃的缘故。”
“……那不去为他伸冤。”苏巧巧顿了顿,整个人仿佛被掏空了一般,言语之中没有丝毫感情:“他岂不是会死。”
沈无言是死是活,对于京城文人,甚至这些京官们来说并不重要,当然有一部分人是希望他死的,那便是宋谦一途。
倒是国子监的那些老先生们,竟然要求将那关于沈无言的九个大字取下,然后又去祭酒大人那边,反复请求去为沈无言说情。
而这些老先生的代表之一,便是那位被沈无言羞辱过几次的周老。
此时在国子监议事处,周老的情绪还是有些激动,他狠狠的在桌上猛拍了一下,怒喝道:“你若是说沈无言他有辱先贤,我无话可说……但你说他谋害圣上,这就有些过了。”
“那玉露便是物证,而那些玉露正是由宫里的太监从沈无言的店铺买的,这又是人证。”高拱此时也焦头烂额,写诗的人没找到,这位被请来京城的沈公子如今却被关进了诏狱之中。
周老显然对祭酒大人的这个回答不怎么满意,他冷声道:“老夫知道沈无言整日叫你校长你不怎么开心,但也不能如此就不管他了。”
被周老这般一激,高拱顿时也恼火起来:“怎么管?我区区一个祭酒四品官,连进诏狱的资格都没有,如何救他,你当我不想救?倒是周老你,外面那字可是你硬是要挂上去的。”
提起那字,周老老脸也顿时通红,停顿片刻之后,继续道:“老夫之前的确是对沈无言有意见,但却不能当做一码事……你可知道王少卿,他一把年纪的人,跪在我门前求我救救沈无言,以少卿那般人品要救的人……会差吗?”
“竟有这事。”王少卿是苏州有名的大儒,后来入了国子监当了监生,在国子监内人员也极好,高拱对这位监生也颇有好感,准备留作大用,此时听到这事,顿时也有些无奈。
暗自叹息一声,高拱苦涩道:“其实无须我多言,胡宗宪谭伦,甚至翰林院的几位……对,还有李春芳都去求过,但用处不大。”
此时听到高拱这般下了定论,周老便不再说话,转身向着门外而去,苍老的背影走起路来还有些颤抖,只是腰杆子却又挺得很直。
门外早就聚集了一群老先生,他们一见周老走出来纷纷上前询问情况。
周老苦涩的摇了摇头,似乎不想再说太多的话,直到走出人群之后,才无奈道:“沈无言这个人虽说放荡了些,但是心还是不差的……我那几位学生若非他出银子,如今只能回家务农了。”
再说下去也于事无补,剩下这些能过来求高拱的先生们,多多少少都对沈无言有些意见,之前也与沈无言有过争执。
只是他们也清楚争执是争执,那都是个人恩怨,这些所谓的罪行实在坐不实,若是就这样杀死一位曾经在国子监共事的人,却是不忍心的。
国子监的这次的兴师动众对身处牢狱的沈无言虽说没有太大帮助,但也让一部分心中还记挂着沈无言的监生有了些许希望。
不过虽说如今沈无言已然被下放诏狱,严世蕃的目的还未达到。
诏狱之中,沈无言依旧过的还不错,除了牢房之中的气味不太美妙,因此让锦衣卫特意在牢房外开了个天窗之外,倒也没有什么不好。
这已然被装点成上等客房的锦衣卫诏狱,也并非是外面的人能想象的。
身为锦衣卫都指挥使的严绍庭却是知道这其中情况,原本在沈无言被关进诏狱之后,不免会遭受刑具的过问,只是对方既然取出十张一万两的银子,那么一且都好说。
望着眼前这位吃着粗茶淡饭,但却要求每天送书进来的书生,而且看他那平静的神色,似乎在这里与在家里没什么两样。
每天在诏狱都能听到犯人的惨叫,那撕心裂肺的声音并非所有人都能接受,何况虽是都会看到被打的半死的人,被拖着从自己身边经过。
但他都只是看看书,或者在纸上写写画画,甚至连脸色都没有什么变化。
也因此,让所有犯人都恐惧严绍庭忽然觉得眼前这人才是真的可怕,此人要么就是无知无畏,要么就是有莫大的能耐,让他不敢随意动刑。
只是此时另外有一个比这位年轻人更让他觉得可怕的人即将来临,因此他只能站在站在这里等着。
直到看到那位独眼的胖子走了过来之后,这位手中沾满血迹的锦衣卫都指挥使却向着对方攻击的行了一礼,接着道:“父亲。”
严绍庭是严世蕃的次子,这些年在锦衣卫也算混的风生水起,其实靠的还是严家的势力,无论他好于坏,都不是什么问题。
严世蕃向着严绍庭淡淡一笑,接着指了指牢房,轻声道:“听说他竟然将诏狱住成了客栈……你这位都指挥使当得的确到位。”
一听这话,严绍庭顿时脸色大变,腿下一软便跪了下去,忙道:“不是不打,只是……只是宁安公主那边,另外徐先生……。”
“算了,也不能怪你……就算你爹我也不能打他。”严世蕃冷笑一声,绕过跪在地上的严绍庭向着诏狱内而去:“起来吧,以后收银子注意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