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凡连坐都没坐下,直接去了王小虎家。
一路上夏凡越想越气,这事儿闹的挺大,但实际上,知道详情的人并不多,按理说王小虎是初犯,又是个刚刚十六岁的孩子,都半个月了,不应该还关在里面,怎么说,也该先保释出来啊。
可现在,王小虎还关在看守所里呢。那是什么地方,混混、小偷、杀人犯,所有犯罪的人都会在里面走一趟,这样一个孩子,在里面待了十五天,会挨揍是肯定的,但其他的呢?夏凡真不敢想象。
要不是这事儿必须通过顾芳才能办,夏凡压根都不想见这个女人。他原本对顾芳的印象就一般,他与王小虎是同学,经常在家长会看到她。这女人因为有个有本事的老公,一个上进的儿子,多多少少有点自傲,纵然平时接人待物看着还成,可细细一品,就能感觉出那种疏远的感觉,这也是王小虎没他人缘好的原因,小孩子都敏感的很,去了一次王家后,就都再也不肯去了。
夏凡原本以为这样骨子里带着冷傲的女人,怎么也应该是个强硬派,哪里知道,上辈子一个离婚,这女人差点把自己弄死,而这辈子,竟是连儿子都保护不好。
他知道这是迁怒,可是那股子愤怒他压不住。在王小虎身上,他看到了上辈子的自己,隐藏在道貌岸然表面下,渣的不能再渣的亲爹,明明是最最应该抛却的,却因血缘强行联系在一起,如蚀骨之蛆,只能被他一步步吞噬。
带着这股子情绪,一到门口,夏凡就砰砰砰的砸起了门。他的力气极大,并不结实的木门在他的拳头下发出簌簌的响动,如此敲了几十下后,对面门终于吱呀一声拉了开,有个老太太瞧瞧露出头来,“是夏凡吗?”
夏凡这才停了手,扭过头来,一瞧倒是认识,张奶奶,单位工资科张副主任的妈,他将情绪压了压,“张奶奶,你知道顾阿姨去哪儿了吗”
张奶奶一瞧吓了一跳,夏凡的眼睛红彤彤,不知道是哭了还是气狠了,刚才她在屋里就听着外面的敲门声狠了点,以为是林家人又来闹了,好在从门径看了一眼,认出来是夏凡。“凡凡,你这是怎么了?这是生气了?”
夏凡偷偷将敲红了的手藏进了袖管里,“没,张奶奶,我刚回来,听说王小虎出了事儿,就着急过来了,您知道顾阿姨这会子去哪儿了吗?”
一听这个,张奶奶叹了口气,她住在对面,这事儿谁也没她看得清楚,林家人怎么来闹的,怎么砸的屋子,又怎么打的顾芳,王瑞又是什么态度,都明白的很,她活了这么多年,知道这个家怕是要散了。“这时候肯定是去了市一院了,那个姓林的,前几天闹腾着转到那儿去了,顾芳想让他们放过小虎,就一直跟着伺候人去了。得到夜里才回来呢。”
夏凡看了看手表,现在还不过下午二点,他这边给外公、妈妈入土的事也就在这几天,王小虎在看守所里也不能多等,想了想,他就直接坐了公交,赶到了市一院。
这年头,各个单位都有自己的子弟医院,只有治不了的病,才跑到市医院呢,这里得多少钱啊!所以,夏凡跑到住院部一打听,就立刻问出来了,一个岁数不小的护士低着头不知道在写什么,冷冷道,“在317病房,中间那个床。”等着说完了,还哼了声,“看完人赶快走,全病房就你们家人多,当这是旅馆啊,都守在这儿,让不让别人家属呆了。”
夏凡听了也不在意,直接按着门牌号找了过去。还没到门口,他就听见317病房里传来啪的一声,紧接着,就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传出来,“你弄得这是什么东西,这么烫,怎么,你儿子杀人啦关在看守所里这辈子都出不来了,你要替他报仇啊,顾芳你怎么这么坏,怪不得能生出个杀人的儿子。”
这声音有些年老,还带着口音,听着并不熟悉,但那句顾芳,夏凡还是听懂了。他没直接推门进去,而是垫垫脚,透过木门上的玻璃窗向里看,317病房里的确人不少,林慧慧躺在中间的病房中,一个老女人坐在她的铺边上,刚刚说话的人显然是她。一个男人站在一旁,顾芳则站在林慧慧对面,夏凡的角度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仍旧能瞧见地上撒满地的白色液体,应该是奶粉吧。
顾芳听了这话,似是有点着急,“小虎不是杀人犯,这事儿是你们错在先……”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林慧慧突然尖声叫了起来,扯着那老女人喊,“妈,我不要听,她污蔑我,她欺负我,她儿子把我孩子弄没了,都成型了啊,妈!”
那老女人显然也生气了,一下子跳下了床,就冲着顾芳来,狠狠地往她脸上挖去,好在顾芳没蠢到极致,往后退了退,躲开了脸上,那爪子落在了她身上。
只听那老女人骂,“你说啥,谁错了,你儿子一个杀人犯,你还敢说我们错?你还想不想他出来了,我告诉你,没我们同意,他保释压根没门,你就等着一辈子别见他了。”
夏凡听了这话才明白过来,到底为什么王小虎没出来,而顾芳显然被这句话触动了,她一下子拽住了老太太,求她道,“你们同意吧,他一个孩子,你们怎么忍心啊。我离婚,我净身出户,我什么都不要,行不行,行不行?”
“呸!”老女人骂道,“那我外孙女呢,我外孙女呢,你赔我外孙女,我告诉你,这事儿没完,”她呲着牙骂,“杀——人偿命,这是自古以来的道儿,你儿子杀了我外孙女,他就得赔命,离婚?你同不同意这婚都离定了,王瑞昨儿叫我妈了,他说了,你和那个孽种他一个都不要。”
说完,老女人一把甩开顾芳,顾芳显然被这种说法吓住了,竟是连站的力气都没有,一把就坐在了原本洒在地上的牛奶上,满身的污迹显然取悦了林慧慧,她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这会子倒是不尖叫了,反而得意洋洋,冲着顾芳道,“我告诉你,王瑞早就不想要你了,说你性子高傲不会做人,同学同事都被你得罪完了,在床上也跟个死鱼似的,怎么戳都不动,他从来就没舒服过。”
顾芳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难听话这些天她没少听,可却没一句比今天这个更打击人。因为昨天王瑞终于喊了妈?所以,他们才这样猖狂起来。她也是个高中生,知道离婚这事儿就算有一方不同意,也能离,就是麻烦点,可如果没有这个筹码,小虎怎么办?他儿子难道真的要去坐牢吗?没希望了,真没希望了吗?顾芳从没这么绝望。
可这时,一个手猛然抓住了她的胳膊,顾芳有些浑噩的看向了来人,就瞧见了夏凡那张满是愤怒的脸,这个男孩子冷冷地冲着她道,“站起来,坐在这儿像什么样子?你面前是插/入你的家庭,拆散了你的婚姻,夺走了你的男人的小三,不知道什么样家庭教出来的专门勾搭已婚男人的狐狸精,她害的你儿子现在还在看守所待着,你干嘛要在这种东西面前,这么软弱?你对得起王小虎吗?”
这段时间来,王小虎进去了,王瑞不见人影了,她处处委曲求全,就为了儿子,顾芳觉得自己软和了,让步了,就能将王小虎救出来,可压根一点用没有。
王瑞应该是生了小虎威胁他的气,不但不管这事儿,还带走了家里的存折,她也知道求他们是最不靠谱的,可又能怎么办呢?
夏凡的话让她渐渐清明起来,如果前些天,林慧慧没得到王瑞的保证,还吊着她,骗着她的话,今天也已经说明白了,他们之间已经没有和解的可能,林慧慧是不会放过王小虎的。想到这里,顾芳心里那股恨,让她恨不得去抓死林慧慧,可夏凡那只手,同样拉住了她。
夏凡的声音清冷,“没必要跟他们费这个劲儿,这么脏的女人,不怕脏了手吗。”
这话显然太难听了,老女人立刻就跳了起来,一直在旁边当摆设的男人也走了过来,就想掳袖子打架,顾芳知道这男人的凶狠,连忙就想护住夏凡,却没想到,夏凡压根不怕,讥讽地看着他,“你说我把刚刚的话,到走廊里说一遍怎么样?”
那男人一听这话,显然犹豫了,拳头略微顿了顿,就被老女人一把抓下来,冲着夏凡骂,“gu——”滚字的音还没发出来,她就瞧见了夏凡冷冷的眼神,跟看死人似的,她心里一哆嗦,就换了话,“走,赶快走,再不要来了。”
夏凡扶着一身脏的顾芳一直走到了医院外面,顾芳的手一直在发抖,紧紧地抓着她,她低着头,一直不肯抬,夏凡知道,顾芳一定是哭了,只是自欺欺人不想让他看见而已。他叹了口气,原本那些对顾芳的怒气散了不少,纵然没用,但她一定很爱小虎,否则,那样一个高傲的女人,怎么可能是受这个罪?
夏凡带着顾芳走了好久,等着她情绪恢复了,才认真地对着她说,“这事儿你别担心了,这几天你在家等着就是了,我会找律师把小虎弄出来,这些事都交给我办就是了。”
顾芳迷茫的看向夏凡,“你……你一个孩子……”
“我比你有本事,”夏凡道,“小虎对我挺好,我会尽力的,你放心吧。”
等着两人回了家属院,夏凡就与顾芳分了开,先去了关押小虎的看守所,只是却不准他见人,夏凡无奈之下,只能打道回府,随便找了个公用电话,给谷峰打电话,将事情大体说了一下,让谷峰直接从省城请个律师来,并多带些钱。
带钱来这事儿还好说,找律师却是需要点时间,即便虹雪帮了忙,可依旧需要几天,夏凡连往看守所跑了几次,试图送点东西,可惜的是,在小城,他的人脉为零,那边压根不通融。他一边用电话跟省城的人沟通案情,一边,入土的日子却到了。
安强他们家依旧没有人,大姨和谷峰却赶了回来,律师也带回来了,安置在宾馆中。
对于安葬的这事儿,讲究颇多。夏凡一大早起来,胖叔他们也早到了,看着夏凡和谷峰洗漱完毕后,穿上孝服,到了算好的时间,就让夏凡和谷峰给安老爷子和安茜的骨灰盒磕了头,然后恭恭敬敬地请了他们下来,抱到了一旁。随后,夏凡又将从外公留给他的铜钱里,挑出的两枚,各自放在了原本骨灰盒放置的地方,胖叔帮着将原本祭祀的香炉收拾好,这才算完成一项。
等着时辰差不多了,谷峰抱着外公,夏凡就抱着安茜的骨灰下了楼,楼底下早已准备好,请来帮忙的小伙子已经打开了引魂幡,更有人拿着引魂鸡等在原地,只待夏凡出来,他们先在家属院里绕上一圈,然后就会坐着车直奔墓地。
夏凡这事儿办的周到,规矩也是一项都不少,安老爷子人缘也不差,路上倒是遇见不少人过来送送,事情办的倒是顺利。只是让人没想到的是,绕了一圈,走到家属院大门口,要上车的时候,却瞧见前面聚了几个人,只听一声哭号响起,在冬日天还未亮的早晨中,显得格外的嘹亮与悲戚,不少人吓了一跳,队伍随即混乱起来。
夏凡与谷峰交换了个眼神,一块停下了脚步,一直打点这事儿的胖叔连忙往前跑了几步,然后就听见那边争吵了几声,没多久,胖叔就气喘呼呼的跑了回来,他脸色极为难看,看了夏凡几眼,却欲言又止。
其实夏凡已经猜出来那里是谁,刚刚那声音实在熟悉的很,既然王翠花说张晓华在算计什么,自然会找机会挑事儿,可夏凡没想到的是,他们会选择在出殡的时候,而不是等一切都结束再来。
胖婶还没想到是谁,一直追着问,“前面怎么回事?”
胖叔没办法,只好一跺脚骂道,“安强那兔崽子带着他老婆拦在前面,他说,他说,”胖叔咬牙切齿,“他说他连亲爹入土都不知道,说都没给老爷子捧个骨灰盒,凡凡不让他尽孝,跪那儿拦着路不肯起来呢。”
谷峰一听就炸了,这是什么时候,这可是安老爷子他亲爹入土啊,早早的就算了吉时,安强这是干什么,为了要钱连亲爹都不顾了吗!
按着规矩,手中的骨灰盒不到地方是不能放下的,谷峰左右瞧了瞧,恨恨地捧着骨灰就想上去跟他说理,没想到,他还没动,身后一直默不吭声的安瑶竟然突然冲了出去,凄厉的声音划破了黎明,“安强,我跟你拼了!我让你连爹入土都不安生,安强,咱俩一起死了去吧,省的凡凡他们还受你的罪,安强,你不是人,你不是人啊,那是咱爹啊!你怎么能这么干!”
夏凡瞧着不好,连忙嘱托胖婶他们快步去护着安瑶,他和谷峰也抱着骨灰盒往那边跑,到的时候,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他哭了一辈子的大姨,此时扑在了安强的身上,恶狠狠的掐着他的脖子不放,安瑶是机床工啊,力气一点不比男人小,安强开始就落了下风,被他掐的直接脸红脖子粗,旁边张晓华也吓了一跳,这会子反应过来,立刻就往安瑶身上扑,一双爪子已经拽住了安瑶的胳膊,正狠狠往下扯,脚还揣在安瑶身上。
此时的安瑶已经顾不上疼了,她那些恨在这一刹那全部蹦了出来,当年她嫁人,爹说给她陪嫁个三大件,安强却偷偷拿走了,说什么,“赔钱货,给这么多,谷万盛也不感激你。再说,你有钱咋不给我添呢,我那手表早坏了。”说好的陪嫁就不见了,她婆婆和小姑子为这事儿欺负了她多少年。谷万盛死的时候,婆婆和小姑子都想将她赶回家,霸占了房子,她明明是有兄弟的啊,可安强不肯揽事,不肯出头,要不是外公带着安茜过去了,她连家都没有了。
他是大哥啊,人家的大哥起码不拖后腿啊,可他凭什么这么欺负他们啊,外人都不这么糟蹋自己人的。如今,竟是连入土都不让爹安生……想到这里,安瑶如何能抑制住?可安强毕竟是个男人,张晓华的加入,分担了安瑶部分注意力,他立刻轻松起来,扯住了安瑶的胳膊,一个翻转,将她整个人按在了地下,这时候人们才看见,安强露出来的脖子上,血淋淋的一片,被掐得血肉模糊了。
安强显然是疼狠了,抡起碗大的拳头,就向着安瑶砸去,这要是砸中了,安瑶非得受大罪不可。“妈!”谷峰一把将骨灰盒塞到了夏凡怀里,直接冲了上去,扑在了安强身上,两人就着那股子冲劲滚做了一团。
谷峰年轻力强,又混过几年,他哪里也不抓,只是狠狠地用拳头砸安强的肚子,安强开始的时候,还能反抗,可随着时间的加长,却是完全挨打了。旁边有人觉得惨了点,冲着旁边愣了的男人们喊道,“快去帮忙拉开啊,这是要出人命了。”
却听夏凡冷冷的道,“谁也别管,这是安家事,谁都别管。胖婶,拉住张晓华。表哥,使劲儿揍,他既然敢在这儿拦着,就让他知道,有些事情是做不得的。”
他阴狠狠地说,“打残了我养他一辈子。”
作者有话要说:\(^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