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乐试图去说服曹玉文,让黑妹留下,毕竟曹平才三岁。可曹玉文的一句话就把他拒绝了,“小平也跟着去,我有空就去看你们。所以即便到了那里,你妈也挺忙,儿子,男子汉说话算话,少联系就是少联系,别让你妈再费心。”
曹玉文几乎是将老曹家压在了许乐身上,他一边告诉他多么的不支持,另一边又告诉他,这一家人有多么的爱他。所以,从曹玉文的房间出来,虽然到他自己的房间,不过寥寥几步的距离,许乐却走得异常的艰难。
在这些爱面前,这三年,他没有任性的资本。
曹飞不知何时上了楼,就在他房里等着他。当许乐打开门的时候,他抬起头,脸上却是了然的表情。门开,许乐进来,门关,许乐靠在上面,他咽了口唾沫,想着该如何对曹飞说起离开两个字。可曹飞却问他,“叔知道了,对吧。”
许乐愕然的抬起头,曹飞站起来走到他身边,用不知何时已经宽厚的胸接纳了他,他揉着许乐的脑袋,“那天去花园干活回来后你就不对,第二天小远就闹着要一个人睡,晚上我问他,他对我说是叔告诉他的,男子汉一定要跟男人睡,他想闹腾的。这几天叔的神情也不对,乐乐,我是你的什么啊?这么多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呢?”
许乐趴在曹飞的胸膛上,用耳朵贴着他的皮肤,与心脏只有薄薄的肉皮之隔,能听到心脏有力的跳动声,和经过胸腹腔共鸣后的声音。比起平日,这样传进耳朵里的声音,显得格外的厚重,浑实,让人着迷。
曹飞叹了口气,“乐乐,这不是过去了,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懂,让你操心受累,现在我大了,我已经比你高了,我能够保护你了,这些事情,应该我去承担,而不是你。你放宽心吧,这事儿我去跟叔说。”
许乐趴在他怀里闷闷的说,“飞飞,以后真要靠你了。我跟叔说好了,我明天办转学回东北,叔给我们三年时间都好好想想。”
“什么?”曹飞不敢置信的试图将许乐从自己怀里扒拉出来问清楚。可许乐却抱着不肯松手,跟个癞皮狗似得,扒了胳膊腿还缠着,在他怀里说,“这事儿已经定了,你想想,咱俩这么小,又是男的,我爸怎么可能答应呢。那天我想了一夜,只能用缓兵之计。你看,他那么保守的人,都应成了这事儿。飞飞,你在我爸跟前呆着,你可要好好表现啊。对了,我还跟他拍胸脯保证咱俩都能考上好大学呢。你可别拖后腿。等我到了学校,我就给你说我的地址,我不好写信,你记得写啊,一个星期一封吧,我收到了就给家里打电话。你可不准犯懒啊。你也别着急,妈带着小平跟着我去照顾我,爸有空也过去,寒暑假我也会回来的,咱们能见面的时候多着呢!”
他趴在曹飞怀里,唠唠叨叨,就像是个小老太太。曹飞那点子急躁不干难过愤怒,在这些唠唠叨叨中,慢慢的消失无踪,他的手收拢起来,一点一点的,将怀里的人抱紧。
也只有他的乐乐,会这么的护着他,连这种事都自己担下,也只有他的乐乐,会事无巨细的这么想着他,他丝毫不怀疑,许乐喜欢他,比他喜欢许乐要不少,他都如此难受了,他能想象得到,许乐做出决定时的纠结,他抬起头,望着光秃秃的天花板,让眼泪憋了回去,他说,“好,我都听你的。”
曹玉文在门口听了半天才直起腰,挥着手示意身旁的黑妹跟着他回屋。黑妹在后面叹息,“俩孩子这样能分得开?”
曹玉文叹了口气,“尽人事,听天命。我都想过了,什么都比不过孩子这一辈子过好。怎么才能让他们过好,这时候就要考个好大学。不能因为他们早恋误了这事儿。等着他们都考上了,有前程了,还想在一起,再说啊。实在不行,就出国吧。咱们国家的人都保守,我觉得外面的人,应该没那么保守。他们有学历,也能走得更远。”
黑妹不满地说,“那你干吗还要让乐乐去东北三年,他俩都是懂事孩子,你跟他们说你的打算就是了。”
“你懂个什么?”曹玉文压着声音说,“如果能分开不是更好吗?再说,就算不分开,有这个做激励,我就不信飞飞考不上大学!”
转学手续办得挺快,不过两天就搞定了,十一月上旬,曹玉文就带着老婆和两个孩子踏上了去长春的列车。曹平还以为一家人要带他们玩,高兴地手舞足蹈,还跟曹佳佳炫耀,“我要坐大马了,可长呢!”曹佳佳一脸羡慕。
一行人先是去了许乐的老家,在许乐家里住了两天。两天里,曹玉文专门带着一家人去许新民的坟前拜了拜。黑妹还让曹平给许新民磕了三个头,对他说,“小平,你记得,这里住着的,你是哥哥的爸爸,他是咱家的恩人,因为救你爸爸而去世的,你什么时候都不能忘了他。”
曹平才三岁,什么事都懵懵懂懂,可依旧点了头。曹玉文又让许乐跪下给他爸磕头,然后就让他们先回村,他在这里跟许新民说说话。许乐下了坡看着,他爸将那瓶专门带来的茅台打开了,他喝一杯,给他亲爸倒一杯,风吹过来,飘来酒香也飘来曹玉文的话,“老哥,我对不住你,没把孩子看好啊。”
许乐的眼眶就湿了。
村里条件有限,曹玉文自然是不能让媳妇和两个孩子在这里受罪,直接交了借读费,将许乐转进了长春市里的一所不错的附中,又在旁边租了两室一厅的房子,一切都安顿好了,这才离开。
自此,许乐过上了上学下学逗弟弟的日子。他每天每天都用力的学习,让作业卷子充斥着自己,省得分出心来乱想。第一个星期,黑妹带着他出去在小卖部里往家里打了电话,奶奶一连串的叮嘱,小伟舅舅不停地问他受得了吗?说他爸黑心,这么小就让他受罪。曹远还问他东北又好吃的吗?好容易等到曹飞,千言万语却只有两个字,想你。
在家长面前,两个人说不出又放不下,只能在电话里听着彼此的呼吸。直到最后,等着曹平闹腾着要买小玩具,黑妹不得不被拉走,许乐才小声说出那俩字,顺便将学校地址告诉了曹飞。
一个星期后,许乐收到了曹飞的第一封信。上面的字扎愣着,就像是曹飞的人张牙舞爪站在他面前。曹飞告诉他,期中考试了,他最近半个多月特别努力的学习,但是好像成果不大,下次写信他会告诉他成绩,但请许乐不要失望,他会努力的。后面写了个小小的想你,八成是在学校写的,不好意思。
后面还附着一封信,明显是从作业本上撕下的一张纸,跟曹飞带着香气的信纸完全不同。这封信是刘宝宝写来的,他先怒斥了曹飞不借他信纸的过错,又表述对许乐的思念和没有玩伴后的孤单,最后吐槽了曹飞糟烂的英语,并表示,因为曹飞主动求教,他已经答应给他补课了。
再一星期后,曹飞的信如约而至。这次他显得有些郁郁寡欢,他告诉许乐,他那么努力,可名次在年级依旧没有任何进步,还是保持不动。他对此十分伤心,不过他不会气馁的。他说叔决定参加明年春天的广东春交会,所以又请了韩语担任翻译。他已经用这个消息换取了刘宝宝的补课,期末他一定会考好,让他放心。
这会儿刘宝宝没给他写信,可许乐想象的到,刘宝宝那副气得要死又不得不听从的样子,忍不住的笑。
长春从十月底就进入冬季,厚厚的大雪覆盖了整个城市,许乐学会了在这里踩着一冬天不化的雪上学,也学会了吃冻柿子,冻梨,下着雪花吃冰棍,跟着这群同学们滑冰,可他的心依旧在有家人的城市。
时间慢慢的溜走,期末考试中,曹飞进步巨大,成了高一六班的第一名,进入年级的前三百名。曹远也考取了他的第一个年级第一,当然,在往后的岁月里,这个名次始终跟随着他,这不过是个开始。
过年许乐没回家,他已经离开故土八年了,也就是有八年没陪过他亲爸过年了,何况,如今回去,他和曹飞如何能够平和的相处,所以,他送走了黑妹和曹平后,就回了小山村,收拾了自家,还在年初一给他爸上了坟。
春天里,韩语又回了省城为乐平苗业工作了两星期。刘宝宝用一整个学期的补习换取了曹飞带他见韩语的机会,他在那儿窝了整个周末,曹飞说,韩老师工作忙的压根没时间理他,他还天天乐得跟傻子似得,不知道想什么。
暑假的时候,他们就进入高二了。许乐跟着黑妹回去了住了一个多月,他原本以为会见到曹飞,谁知道,在他来之前,曹玉文就直接以英语成绩太差为由,将曹飞扔去了北京的一个夏令营,两个人连面都没见。
寒假也是如此,暑假两个人都补课,许乐亦是不能回家。在表面上看,曹玉文以为这两个人已经分的干干净净了,因为他们连每周一次的家庭电话,都说不了几句。多数时候,曹飞说话的时间,都被曹远给抢了,对着许乐说二哥我想你了,二哥你什么时候回来,二哥我又考第一了。而曹飞都是在一旁听着,看不出任何不乐。
可没人知道的是,曹飞与许乐的信件已经足足有一摞高,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思念,想你两个字和曙光两个字出现的越来越多。许乐将这些东西都藏在他房间的床底,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就会偷偷拿出来翻看。而曹飞则将信件都放在了曹飞的玩具箱的最下层,书包里,永远带着许乐写给他的最新一封。他会时不时的拿出来鞭策自己。
一直到,高考结束,许乐拿着与曹飞同一个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出现在曹玉文面前。
北京,是他们即将一起启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