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乐上楼的时候都挺晚了,可曹玉文屋子里的灯还亮着,等着他进了门,才熄灭。曹飞还没睡,怕是等着他,“怎么这么晚,奶奶干什么呢!”
许乐咧着嘴笑笑,“花园子里有些活,她突然想起来了,我就去弄了弄。夜里看不见,做的慢点。”
“这么冷跑花园子干什么?”曹飞立刻偎了上来,去摸许乐的手,发现冰凉后,皱着眉心疼的说,“这活你找我啊,你自己干什么?冻坏了吧,赶快洗洗上床,我给你捂着。”
许乐嗯了一声,也没解释,就去了卫生间。
等回来关了灯一进被窝,他就被曹飞四肢缠住了,火烫的温度将他体表都烘热了,只可惜,他的心还是冷的。
许乐刚刚在底下想了许久,他模拟过好多场景。譬如他主动的跟曹飞断了,对他说,我不爱你了,咱们分开吧。然后再搬到楼下去住,跟他划清界限。这既能给曹玉文答复,又能解决两人割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可他不行,他对曹飞说不出那句话,他还喜欢,他还爱。
那如果不告诉曹飞这事儿,自己远走他乡呢。许乐能想象的到,曹飞一定不会放弃的,他会时时刻刻再等,说不定还会去找他问个清楚,这孩子有股别人没有的韧劲儿,可那样,怎么瞒得过他爸呢。
许乐叹了口气,回身将脑袋枕在了曹飞胸口,使劲蹭了蹭。曹飞被闹得有点痒,问他,“怎么了,这回变小狗了。”
许乐心虚的回答,“没,就是想让你抱。”
于是,曹飞的手臂更紧了些,勒进了他的心,在上面绑上了绳索。
第二天,许乐让刘宝宝做保护,翘了课,跑到了苗圃。杜小伟在外面看见他来,挺意外的,抬了抬手腕,看了看表才说,“乐乐,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我有事找我爸,他呢?”许乐问他。
“在办公室呢!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今天老走神,刚才拿花锄还挖了下腿,这不刚抱扎好,在办公室呆着呢。”
许乐吓了一跳,连忙往那里跑,推开门一看,果不其然,他爸正坐在沙发上喝水,右腿翘在一个板凳上,裤腿撩开,上面包着纱布。一见他进来,曹玉文跟杜小伟一样,条件反射似得看了看墙上的石英表,冲着他说,“怎么这时候跑出来了?跟老师请假了?”
许乐盯着他的腿说,“没,爸,我想好了,来跟您谈谈。”
“这么快?”曹玉文有些意外。
许乐点点头,拍了拍自己的衣服,一本正经的,跟谈判对象似得,坐在了曹玉文对面的沙发上,“爸,我不是全盘接受的,我是来跟您谈判的,代表我和曹飞两个人。”
曹玉文的表情,非常明显的愣了一下,随后,他就明白过来,他儿子的意思是什么,然后神情轻松下来,冲着许乐说,“不愧是我儿子,还知道讲条件,可你认为这事儿有的谈?”
“有!”许乐毫不犹豫的回答。
曹玉文瞧着许乐那股子不放弃的劲儿,叹了口气,“那你就说说吧。”
许乐一听曹玉文肯听,心头的重担就放下了一分,他清了清嗓子,将昨晚想的对着他爸说,“爸,我想过了,我和曹飞,一个十五,一个十六,这个岁数谈恋爱,的确是太早了点。尤其是我们又面临着高考,十分容易分散精力,不利于学习。您让我们断开,我们都能理解您的苦心。”
这么难过的事儿,曹玉文都被他儿子逗乐了,“你这就是早恋问题吗?你这性质完全不同,你要现在早恋,对象是哪个小姑娘,我肯定没意见,但这事儿就不同,你少糊弄我,我还不老呢。”
许乐认真的说,“爸,我没糊弄你的意思。我知道您担心什么,担心家里人不同意,担心我们受人歧视,指指点点一辈子过不好日子。这我都知道。”
“那你还不赶快断了!”
“可爸,您知不知道,同性恋,对,就是喜欢男人不喜欢女人,不是变态,也不是说改就能改得了,是天生的病。爸,今天您不同意我和曹飞在一起,那明天您就同意我和曹飞一人带一个男人回来吗?”
曹玉文的脸色陡然变了,他不顾伤腿,猛然站起来,瞪着许乐,“你再说一句?”
许乐也站了起来,跟他针锋相对,“爸,我不是在扎您心窝子,但我说的是实话。同性恋是天生的,不是我能改变的。我不要曹飞了,我下次喜欢的人,也不可能是个女孩。您让我们分开,无非就是让我们因为失恋难过一阵子,然后把两个男人的爱情,再牵扯进来两个男人而已。或者,我们孤老终生,您想看到这样吗。”
曹玉文猛然抬起了手掌,许乐知道自己说话造次了,但他不能不争取,所以,他心甘情愿的闭上了眼,等待他父亲的惩罚。可巴掌没落下来。曹玉文颓然的倒在了沙发上,许久才说,“乐乐,我知道你难受,我也没你有文化,说不过你,但道理爸爸都给你讲过了,你非要散了这个家吗……”
“爸!”许乐几乎是扑腾跪在了曹玉文面前,扯着他的手喊,“我怎么会?您不知道,这个家对我意味着什么吗?我昨晚想了很多法子,跟飞飞说我变心了,或者直接走掉,但我做不到啊。爸,但你别一下子否决行吗?您给我们点时间,也给自己点时间,好不好我想好了,我的户口在东北老家,反正到了高三也是要回去读书才能高考的,您帮我办理转学手续吧,我这就回去。我们分开三年,说不定到时候我们自己熬不住,就分开了。也说不定,到时候您就想开了。爸,您就可怜可怜我,我不能啊。”
许乐这辈子没哭过。
当时跟着曹玉文来到老曹家,一家人都对他不好,他想法子给他干爸找工作,做生意,但没哭过。当时柳芳跑到了他的学校门口,两辈子没见过的亲妈,所有的母爱不过是为了他的一颗肾,他没哭过。
可他现在哭了。他抱着曹玉文的大腿,像只被抛弃的小狗,呜呜的哭着,哀求着,眼泪鼻涕摸了他一身,声音大的外面的杜小伟都听见了,敲着门直接在外面喊,“姐夫,乐乐不就逃一次课吗?你别动手啊,孩子还小,别打坏了,你让我进去啊。”八成瞧着没人开门,又扯着嗓子喊,“乐乐,你爸揍你你跑啊,别傻站着啊,哎,你哭什么啊!你跑出来,我给你拦着啊。”
外面嘈嘈杂杂,曹玉文却一直没吭声,任由许乐抱着他。过了许久,他才深深的叹了口气,像是把肺腑里的空气都呼出来了,问许乐,“我要是不同意怎么办?”
许乐的哭声顿时停了,他抬起头,用红红的眼睛盯着他爸,然后垂下了头,用极低的声音说,“那就……那只能散了!”
曹玉文的心里,终究还是舒坦了一下,他真怕养了那么多年,给予了那么多希望的大儿子对他说,即便家里要天翻地覆,也要跟曹飞在一起。
只是舒坦归舒坦,这事儿,他依旧想不好。他直接站了起来,把许乐甩在一边,绕着屋子来来回回的走着,一转头,就是儿子期望的眼神,可将脑袋转回来,就是这个好容易走到现在的大家庭。就这么转了许久,他都没下了那个决心,无论是彻底的拒绝还是干脆的答应等三年。他冲着许乐说,“你先回去上课吧,爸爸,这两天给你回复。”
许乐也没想着一下子就让曹玉文答应,他说了句我明白,就推门出去了。杜小伟因为担心,还在门口等着呢,一瞧见他出来,就立刻冲了上来,上下左右的看许乐,“你爸打你哪儿了,没事吧。让舅看看。”
许乐摇摇头,“没打,就是凶了点。我没事。舅我上学去了,你好好看着我爸,他这两天心情不好,别让他干容易伤着的活。”
许乐说完就离开了。杜小伟跑去曹玉文的办公室看了看,发现他就站在门口,偷偷的瞧着许乐。忍不住的就劝,“姐夫,到底什么事儿啊。你看乐乐这孩子多乖啊。你还凶他。”曹玉文叹了口气,“就是平日里太乖了,现在出了事儿也舍不得说,行了,干活吧。”
曹玉文当晚不知道说了什么,曹远就闹腾着他长大了,是个男子汉了,不肯再跟着老太太睡了。老太太没办法,只能将客房收拾出来给他住,可依旧特别担心,就叫着曹飞去陪着曹远,省的孩子夜里做恶梦。
从搬下去开始,曹飞就再也没空上来过。
等着三天后的夜里,曹飞陪着曹远做作业,许乐就被叫到了房里,曹玉文先是吩咐他把门关好,然后才说,“乐乐,那事儿我想了几天,明天我去给你办转学。”
许乐都以为一切没指望了,熟料曹玉文居然应了。他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扑上来抱着他爸说,“谢谢爸!爸,我就知道你最好了,爸,我老喜欢你了。爸,我怎么有这么好的爸!”
曹玉文瞧着他那漂亮儿子,从忧郁一下子变得高兴起来,心里也松了口气。但嘴巴里的话却没松半句,“你记住你答应我的话。你们分开三年。平时不准私下联系,定时定点给家里电话。”
许乐忍不住叫了声爸。曹玉文接着对他说,“你去那边也没人照顾,我和你妈都不放心,我们俩也商量好了,你妈跟着你去东北照顾你,”他拍着许乐的肩头,“好儿子,好好学,考个好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