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老师……”
华玉盏嘴角一挑,半冷不热地说:“倒是长了本事,说离开一会儿,这么一会儿就谈上了?”
桑宁还没开口景晨忙说:“抱歉,是我不好。我找到她应该马上带她回去,不该让老师你担心的。”
“没事,人没事就行,我就是个带队老师担不担心的也没什么。”
华玉盏面对景晨时那点半冷不热的嘲讽就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一点淡得没有温度的语气。说完又斜睨了桑宁一眼,“下次离队时交代清楚些,免得劳师动众的找你。”
说完华玉盏就头也不回转身回了院子,桑宁一阵心虚,毕竟昨晚才刚刚发生幽灵附身的事她就没打招呼就跟着景偃大师跑了,还耽误了这么半天。
她忙跟景晨说一声,“那我也回去了!”就匆匆忙忙去追华玉盏。
景晨看着她跑开的背影,嘴角浮起浅浅的弧度却又慢慢放下。
刚刚的谈话虽然被华玉盏打断了,但大概就算没有打断他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不知道该怎么让这个女孩子知道他所说的可怕……
从那个夏天回家,看到那些跟他几乎一模一样的人形之后,他能明显的感觉到父亲变了。
他越来越苛求人形的逼真度,几乎整日整夜不会离开工作间所在的院子。会馆从开放变成了会员制度,整个会馆一下子变得空荡,只有那些会员偶尔低调上门,景晨渐渐发现他们不是权贵就是富商,有事一个人有时几个人一起跟父亲不知道在研究些什么,并花天价买走一些跟他们相似或是不相似的人偶。
这些都可以忽视,最让他不能忍受的是父亲在人后看他的目光,那绝非佣人们恶意揣测的那些不堪的感情。而是一种更让人觉得恐怖的,整个脊梁弥漫着寒意——像解剖台上的青蛙,被开膛剖腹暴露在寒冷的空气里,面对着冰凉的刀刃却不知道自己下一刻的命运。
没有人,能够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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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之后的桑宁接受了同学们的慰问关心和曲小路的批评教育,曲小路扳着手指头叮嘱她——以后不可以随便离队,离开一会儿要打报告去哪里去多久,如果要离开他感知范围的地方需要有人陪同……
桑宁乖驯地一一点头,却又哀怨地瞅着他——小路为什么现在变得这么婆妈呢,难道以前温柔谦和既体贴却又不会太啰嗦的小路就只是装出来的吗?现在这才是他的本性??
不过曲小路总归是不会责备她的,末了他叹一口气说,“人没事就好……”
这句话一下子让她想起刚刚华玉盏那半冷不热的嘲讽,心里正有点不好过,曲小路突然拉起她的手让她一愣,随即就听到他的声音直接响起在脑中——
“——你和我之间的感知是会受到距离影响的,离得越近彼此的联系也就越紧,但是超出了一定距离就会感觉不到,那样如果你发生了危险我也不能及时知道。所以你能明白你离开那么长时间却又不在我的感知范围内我们会有多担心吗?”
桑宁默默点点头,被他说得心里满怀愧疚。曲小路本身就是有这种动摇人心的力量,抓住她一点愧疚就可以无限放大,不怕她以后不乖乖听话。
“你也早点学会传音和感知,这个没有办法教,只能靠你自己去感觉。再多试试,好吗?”
桑宁继续点头,她绝对会听话努力去尝试,不过妖怪和人类之间果然是有一道鸿沟。他们轻易就可以做到,连脑子都不用动像呼吸那么简单的事,她却完全没有头绪。
难怪华老师从很早之前就说过,他没有制服鬼怪的手段可以教他们。妖怪对上鬼怪拼的无非就是实力,只有人类对付妖怪才需要用繁复的法术。
——为什么她现在什么事都会想到华老师啊!
桑宁硬着脖子偷偷往华玉盏的方向瞄一眼,可是从那时之后他就看都不往她这里看一眼,更没理过她。
她是离开了一下还害他担心了但是不用这样生她的气吧~~
曲小路看着她哀怨的小眼神儿,再看看华玉盏冷淡的模样,嘴角不易察觉地勾了勾。
他若无其事地对桑宁说:“既然你回来了那我也得带同学们去参观了,或者你需要我跟他交换一下,留下来陪你吗?”
桑宁用力摇头,她现在狗腿地等着华老师消气还来不及呢,如果她再躲着他那不是会变得更糟嘛。
曲小路于是招呼女生们集合准备,临走时来到独自坐在一边烦躁地叼着烟打着打火机的华玉盏身边,俯□低声说:“别太欺负她呀,桑宁心思那么简单的孩子,受到冷落会很伤心的。你不是想要重蹈覆辙吧?”
说完他从华玉盏手里拿过打火机,轻松打着,点燃他嘴里的烟。然后还回打火机拍拍他的肩,起身走人。
华玉盏手里握着这个碍眼的打火机磨了磨牙,差点把嘴里的烟磨断。
他哪里有重蹈覆辙的机会了?现在的情况跟以前根本就完全不一样!
以前的桑宁喜欢他,但他总想着总有一天一切都会结束,她还有机会回到普通人的生活里去。所以他不想让她这个人类跟生而为妖的他有太多瓜葛,总是疏远她,明知道她伤心也视而不见。
而现在这究竟是某些人的报复还是他自己的报应,桑宁对他的感情也随着记忆一起消失不见,他现在有种完完全全沦为监护人的感觉——姑娘长大了,就越来越让人不省心。
这种事华玉盏活这么多年还真看得多了,可他为什么要跟别人家的爹一样在这里不省心??
前面才觉得曲小路有点怪怪的让人看不明白,没成想光注意着他,一回头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小丫头竟然跟别的男人凑一块儿一脸羞赧呵呵傻笑。
以他华玉盏的“姿色”几时还为这种事操过心??
他烟雾缭绕地侧目看一眼桑宁,就见她搬了个凳子端端正正地坐在他两米远处,立刻小心翼翼地露出谄媚的笑。
真是气人不气人。
华玉盏隐隐感到无力,只觉得跟什么都不明白的她纠结的自己也够蠢,看着她这张傻笑的脸谁还气得起来。
他正想开口跟她说话,徐舰却在这时凑过来,“哎也太无聊了吧,她们好歹还能去参观,我们就在这儿干坐着啊?哎那个景晨不是说要带我们去看东西的嘛,人怎么还没来?”
听到景晨的名字桑宁的心七上八下忐忑了一下,偷偷看一眼华玉盏好像没有不高兴的意思,只是他刚刚才肯看她,这会儿又转回头去继续放空远眺了。
她心里小小的哀怨了一下,叹徐舰来的真不是时候,“——那就再等等呗,他都那么说了,总会来的。”
“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屋里太闷了,我们先出去转转,走。”
徐舰说着就已经不客气地伸手去拉桑宁,桑宁拒绝的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他拉起来。
然而徐舰突然嗷一声就见华玉盏手里的打火机被弹到了他的胳膊上,他捂着被打中的地方抱怨,“华老师干嘛啊,多疼啊!”
华玉盏不咸不淡的说:“疼点好,省得跟女同学拉扯。”
“哎华老师,这里就咱们三个了,我不拉扯桑宁还能拉扯你啊?俩大老爷们你不稀罕我也不稀罕啊!再说,我们又不是中学生了,老师你管太宽了。”
——来凑热闹的还真不少。
前有曲小路景晨,后有徐舰上赶着作死。
当华玉盏转身看向他,他开始觉得一股凉气儿从脚底窜向脊梁。但如他这般誓死不低头的人怎能屈服,他一面不作死不停止一面又忐忑着华玉盏要对他干什么,然而华玉盏什么也没做,只是半冷不热地笑着提醒他——
“你的记性好像挺差的,怎么这么快就忘了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非要凑在桑宁身边把幽灵引出来再掐死你一次?”
这话总算提醒了徐舰,虽然他本来也是要把幽灵引出来,但那得有万全的准备才行!现在什么防范措施都还没有,这不是找死吗!
他立刻改口对桑宁说:“桑宁你还是先离我远一点,回头我们再议!”
桑宁囧,这么轻易就被瓦解的阶级阵营也让人很忧心啊!快庆幸自己本来就没有跟他“合作”的打算吧!
徐舰人已经坐得远远的去玩手机,被他拉起来的桑宁还囧囧地站在那里,看到眼前的华玉盏按灭了烟不声不响地挪了一下,空出自己旁边的位置。
桑宁突然就觉得好像不那么囧了,嘴角不自觉地想往两边咧,忙不迭又轻轻地走过去,快速占了那个坑。
所以华老师不生气了吧~~
虽然两个人依然安安静静各忙各的,华玉盏拿出手机,桑宁随手抽了本杂志,陈旧的木楼,小小的双人沙发,窗外透进来的阳光,还有彼此感觉到的对方的体温。
一切好像在这一刻都挺安静美好的,桑宁觉得自己就算什么都不干只这么安静坐着都觉得心情平静一点也不会无聊。
只是华玉盏似乎就有点小误会——他的目光从自己手机上移开看到桑宁放在腿上那本半天都没有翻一页的商业杂志时,淡淡说了一句:“等拿了第一个月助手工资去买个手机。”
桑宁怔了一下才想起来还有助手这回事,她人都住进华公馆了,却把这回事给忘了。
——这难道不是只是个借口吗?真的要给工资啊?
她什么都不会,总觉得有种白拿工资的感觉,可是“当助手,拿工资”这么个顺理成章的事儿摆在这里,又好像没什么理由好拒绝的。
华老师果然知道她用的是很老式的平板按键手机,不能上网也不能玩游戏,在这个3G时代里基本上只有老人机才会有这种型号。她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买的,好像从一开始她就用着这个手机,用惯了也没觉得非换不可。
她唯一奇怪的是去过了荒田村又去水泽村,丢完了躯体丢行李,衣服都搭进去好几套了,这个手机却一直都还在。
她现在只能理解为手机是华老师替她拿回来的……虽然这也完全说不通。
景晨在请示过景夫人得到了允许之后才过来,带着三个人边走边介绍说:“会馆里现在一共有四部分陈列,一部分是古董人偶收藏,还有在国际上获奖或是一流工匠的精品制作,以及我外祖父和父亲游历世界各地收藏来的民俗特色人偶。这些因为桑宁同学情况特殊,就不能带你们去了,还有一部分是会馆里自制的作品,有我外祖父和他的学徒的作品,还有父亲过去的作品,这些以前是对外出售的,变成会员制以后卖的很少,就只是当做陈列了。”
说着来到一栋小楼,白墙灰瓦,一进门整间大堂都是木质的地板和廊柱,两边墙壁是整排的陈列架,隔着明亮的玻璃门里面满满全是人偶。
大概这里过去是用来作为贩售人偶的商店使用,陈列架上方有整排的小窗户,明显比别处亮堂许多,即使有这么多人偶摆在这里也不会让人觉得阴森。
徐舰看得兴趣缺缺不过只是随便扫几眼,桑宁就看得目瞪口呆,大概这样精致的人偶是每个女孩子小时候的梦想——她梦没梦想过是不记得了,但现在看到就很想给自己摆满一屋子。
景晨在一旁说着,“因为这里大部分是作为商品的,所以制作也比较市场风格,好像也不是那么‘危险’……”
桑宁淹没在人偶的海洋里,脑子里哪儿有什么危险不危险,想的只是一个无比实际的问题——“这一个娃娃得多少钱啊?肯定是工厂流水线里出来的没法比的吧?”
“嗯……是啊,”景晨赧然笑笑,“便宜一些的……大概几千块吧……”
桑宁张大了嘴巴瞪过去……一个娃娃几千块?还是便宜些的?可不可耻啊!叫她等贫民心理如何平衡??
景晨继续赧然,有些谨慎又有些急切的说,“反正我家里这么多,你喜欢我可以送你一个!”
他话一说完华玉盏和徐舰都向他看过来——连徐舰都暗啐一声:卧槽,泡妞?
——几千块一个呢!说送就送?
倒是桑宁根本没多想,摇摇头说:“那不好,你送了我,其他人那里怎么办?”
景晨这才发觉自己一时考虑不周,同行五个女生,他只送桑宁一个,怎么看都不太好。但如果要每人都送一个几千块的娃娃,那这手笔看着就更不对劲了。
他只能尴尬地收回自己的提议,这时华玉盏的手机响起来,他看了看这里只有一格的信号,对桑宁示意他去门口接电话。
徐舰又随便瞅了几眼那些大大小小的人偶,百无聊赖地说:“哎你们女生就喜欢这种东西啊?到底有什么意思?几千块也能卖得出去……”
说着一转头,身后竟然没有桑宁的影子,连景晨也不见了。
他茫然了一下,目光仔细地扫过整个大堂,甚至还在那一排排人偶上看了一遍——所以他到底为什么去看那些人偶啊?难道桑宁还能变成个人偶不成?这么想想他自己都瘆的慌。
一间大堂一眼就能看遍,他确定这里的确没有那两个人的存在,又往大堂里面的走廊看过去——
难道他们两个进去了?不会吧,一起来参观的难道景晨都不招呼他一声就带桑宁自己进去了?
徐舰迟疑着,探头往里面看了看,就向里面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