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岚眸色一转,看似不动声色地拂了拂袖子,她手边的烛台上,烛火似乎也跟着摇晃了两下。
绿染见她以为自己有所隐瞒,吓得连忙上前一步。
她压低声音,小声乞求道:“长公主,奴婢是太子殿下的人,也有不得已的苦衷,请您不要过分难为奴婢……”
上官岚更加断定,绿染知道关于金子的事情。
“这几天以来,我可有难为过你的地方?”
她沉声,不答反问。
绿染摇了摇头,咬紧嘴唇。
“只说你能说的,其他的我一概不问。”
上官岚看了一眼时辰,耽误不得,李大善人若是听懂了自己的意思,想必在前面敷衍片刻,就会匆匆赶来。
绿染犹豫了一下,还是据实以告:“太子派奴婢来这里,所为的,就是金子。两年以前,他查到,每个月十五,都有一笔数目不小的金子被人偷偷运到宫中。一开始,他以为是有宫人暗地里出售宫中物品,中饱私囊。可一连查了几个月,他发现月月如此,而各宫中也并未传出有丢失贵重物品的消息来。最后,那金子的来路,应该就是九道山庄。”
一听这话,上官岚笑得险些岔了气。
“什么?我堂堂燮国的皇宫,千秋万代的赵氏王朝,难道竟要一个武林人士云集的山庄来供养吗?真是笑话,滑天下之大稽!”
显然,她对绿染的话并不相信。
绿染露出焦急的神色,急急辩白道:“这种时候,奴婢岂会拿瞎话欺骗长公主?只可惜奴婢不中用,在这里多年也未曾亲眼见过有金子从山庄内流出,想必,这里一定是有不为人知的密道。”
见她再三保证,上官岚这才挑挑眉,半信半疑地开口道:“真的?真的有金子流入宫中?太子可有查到,那些金子最后到了谁的手上?”
或许是她的问题涉及到了赵岑的秘密,绿染微微抿紧了嘴唇,不再开口了。
“罢了,反正我不在乎什么金子不金子的。我只是想要借李大善人的手,把出尘谷清理了就好。还有,那颗九窍菩提丹也是我的,得到这些就够了。至于今晚嘛,我不过是想看看,这位李大善人背后的大老板究竟是谁。你记住,我和你的太子殿下虽然不是盟友,可也不是敌人,你帮了我,我不会不记得你的好。”
上官岚没有强求,说完后,她转身,将铺在桌上的那份地图快速地折起来,三五下叠成一小块,羊皮做成的地图又轻又软,还防水。她贴身收到怀里,为了稍后能够顺利出庄,少走弯路。
绿染急忙向她道谢,又帮着将喜房里收拾一遍,确定没有一丝不妥,这才又走向房门。
远远地,她看见湖对岸出现了两盏灯笼,似乎有人正要乘船过来。
“庄主要来了。”
绿染小声说道,推门去隔壁看了看,果然,那几个婢女和喜婆吃了有迷|药的糕点,都已经七扭八歪地倒在地上了。
绿染手快脚快,把她们几个拖到主楼后面去,拍拍手,站到喜房门口。
没一会儿,李大善人带着王管家,已经走到了主楼门前。
“上官小姐呢?”
他沉声问道,语气里并不见一丝喜悦。
绿染的眼皮跳了跳,急忙福身,恭敬道:“上官小姐在里面等着庄主,奴婢怕人多打扰,已经叫其他人先退下了。庄主有什么要奴婢做的,请吩咐。”
李大善人见绿染也有些眼熟,依稀记得庄里是有这么一个丫头,便没有多问,让她跟自己进去。
王管家提着灯笼,一个劲儿地朝绿染使眼色,绿染假装没看见,合上了房门。
“这小妞儿,切,攀上了高枝儿就不理会我了,等爷我治治你……不过,长得可真水灵啊……”
吃了个闭门羹的王管家嘬着牙花子,自言自语地说道。
李大善人进了喜房,看见上官岚老老实实,蒙着喜帕坐在床沿边上,心里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上官小姐,哦不,应该是叫娘子了。虽然我们还没拜过天地,可聘礼你也收下了,婚事也经过你父亲的同意了,我们应该也算是夫妻了吧?”
他似笑非笑,慢慢地踱步,靠近喜床。
上官岚依旧不动,一张精致无暇的脸蛋儿隐匿在大红色的喜帕之后。
“庄主,请您掀起新娘子的盖头。大吉大利,称心如意。”
绿染递上喜秤,笑吟吟地说道。
李大善人瞥了一眼她手上的秤杆,南斗六星,北斗七星,再加上福、禄、寿三星,寓意着好彩头。
他近来纳了一房又一房的小妾,自然对这些步骤并不陌生。
随手抓过来喜秤,李大善人掀起了上官岚头上的红盖头。
后者暗暗长出一口气,这喜帕密不透风,如果他迟迟不肯揭开来,那可真要憋死她了。
李大善人打量着面前的美娇|娘,只见身着大红喜服,浓妆淡抹之后的上官岚更加可人,他身为男人,自然也无法免俗。
“下去吧。”
他挥挥手,示意绿染先退下。
绿染有些迟疑,却也明白此刻不能忤逆,以免引起李大善人的怀疑,只好福了福身,轻手轻脚地退下了,顺便掩好了喜房的房门。
房间里重归寂静,上官岚微微低垂着头,脸上平添一抹娇羞。
“你刚才派人告诉我,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和我单独说,现在已经没人了,说吧。”
李大善人转身,卷起袖口,见桌上有着各式糕点,还有一壶酒,他拿起酒壶,把旁边的两个印有“囍”字的酒杯注满。
上官岚用手扶着头上的装饰,小心翼翼地从床沿上站起来,险些跌了一跤。
她“哎呦”一声,李大善人回过头来,见到她有些狼狈的样子,也微微一笑,满不在意地说道:“既然只有你我二人,就摘了吧,看样子很重。”
上官岚等的就是这句话,她立即三下五除二,把头上的凤冠摘了下来。原本的一头长发早已被盘成了一个发髻,用精致的发簪固定住,看起来也别有一番初为人妇的妩媚风情。
“我知道是谁想要对我下毒,并且事发之后,一把火烧了我住的厢房了。”
她吐出一口气,站在李大善人的身边,徐徐开口道。
他把两个酒杯倒满之后,放下酒壶,随手拿起其中一杯。
“哦?怪不得你说是重要的事情,确实很重要,关系到你在山庄之内的安危。我已经派王管家去查了,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没想到你已经知道了。那你说,究竟是何人所为呢?”
李大善人一只手端着酒杯,另一手擎着杯底,一脸好奇地问道。
上官岚也不同他打哑谜,脸上依旧是淡淡的笑容,语气自然地说道:“当然就是李大善人您啊,除了你,这山庄里还有谁能够想要谁的命,就要谁的命,而且,又有‘梦暹罗’这种世间罕有的毒药呢?”
被她戳穿,他却并不慌张。
“哦?怎么是我呢?我如此信任你,如此爱慕你,还要娶你过门,怎么会想要害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摇摇头,露出很受伤的表情。
上官岚冷笑一声,自然不会被他过人的演技轻易骗到,继续说道:“可能,你也没打算真的要我死吧?我猜,你大概只是想要吓唬我一下,以免我真的顺着白高兴那条线继续查下去,所以当你派人下毒失败之后,就收手了。至于我为什么那么笃定此事与你有关,是因为我侧面了解过,这些年以来,你一直鲜少在人前露面。不出现的原因有很多,可能是身体不好,也可能是不想被人见过,但每次成亲你都是亲自迎宾,所以我猜……”
她忽然在这里停下来,伸出一截皓腕,轻轻拿起桌上的烛台,举到李大善人的面前,晃了几下。
“……所以我猜,你不是不肯见人,你是不肯在阳光下见人。传说,暹罗有一族人生来瞳有异色,置身暗处与常人无异,若是在日光下,两只瞳孔犹如琉璃琥珀,熠熠夺目,令人无法直视。”
“再说……就连‘梦暹罗’都出动了,我想不多想,都很难了啊。”
上官岚放下烛台,歪头笑着给出了结论。
被人当面拆穿了隐藏多年的身份,李大善人并没有恼羞成怒,而是面带赞许地说道:“真是不容易,那么多人都未曾想通的事情,你一个小丫头居然想清楚了,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看来,你们燮国的能人果然有许多,不能让人小视。”
上官岚摇摇头,并不打算接受他的赞美。
“并非我聪颖无双,只不过是你这些年来都从未露出过马脚,你也觉得寂寞了吧,所以这一次就没有那么太过谨慎,偏巧,遇到了我。”
李大善人看着她,片刻后,举起手里的酒杯。
“娘子好口才,为夫自愧不如。良辰美景,**千金,我们喝了这交杯酒,再好好聊。你说怎么样?”
上官岚用眼睛死死地盯着桌上的酒壶,以及酒杯,这些都是绿染亲手准备的,也都拿银针反复试过,保证没有毒。
但她还是有些恐惧,在犹豫。
“哎,难道你是怕酒里有毒吗?”
李大善人叹息着,把手里的酒一饮而尽,重新又倒了一杯。
上官岚看看他,也把手伸向了桌上的那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