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叔疯了!
在福子婚后第三个月的一天里,他突然像一头感染了疯病的公牛,噌地一下从屋里窜到了街上。
没有人知道巴叔发病的原因,除了巴叔的老伴巴大娘。
巴大娘断定:巴叔一定是在装疯。尽管巴叔从发病的那一刻起,就胡言乱语、东跑西窜,天天弄得自己灰头土脸的,但巴大娘还是百分之百地断定:巴叔确实在装疯!
巴大娘知道,这是巴叔的又一遭计策,不!应该说是阴谋。这一点,她从巴叔动辙胡言乱语中的一句便可得知。
巴叔的那一句是:“让我得精神病吧,让我得精神病吧!得了精神病,谁惹我我就杀死谁!嘿嘿,你们知道吗,精神病杀人不犯法,精神病杀人不偿命!”
巴叔每次说完这话都要哈哈大笑,笑完后就大把大把地抓沙子往嘴里塞,边塞边口口声声地说吃沙子有助于得精神病。那样子,想让人不相信他有病都不行。
巴高的突然发疯不仅惊呆了村里人,还吓坏了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巴叔的儿子:福子!
福子感觉,父亲的发疯完全是冲着自己来的。因为他发现,父亲每次咬牙切齿地说那句“精神病杀人不犯法,精神病杀人不偿命”的话时,都是有他在场的时候,而且每次父亲阴狠的眼神都似有意又似无意地瞟向他,那神态,就像在警告他什么似的。
福子很害怕,他知道父亲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就像那次的那个夜晚---
那个正月里的一个夜晚,新年的气息还没有完全散去。可那个夜晚,对福子来说,却是一个充满了极度恐惧的夜晚。
当时,福子正在睡梦之中,突然,他被一些细微的响动惊醒了。
那响动,极小极轻,像窗外流动的风,又像某个角落里老鼠在黑暗中的嬉戏或打斗。
这是牛村的黑夜中再常见不过了的一种声音,是天地间万物或休养生息、或滋生暗长的自然节奏。
所以,福子只是于半梦半醒中短暂地聆听了一下,便翻了个身想再次沉沉睡去。可福子的身只翻了一半,便突然惊厥般寂然不动。
福子突然感觉,那轻微的响动,俨然不是什么风声、老鼠的嬉戏声、万物的休养生息声或滋生暗长的自然节奏,而更像是一阵蹑手蹑脚的脚步声,和一阵压抑的急促的呼吸声……
而且,那声音,正仿佛在一步步向他靠近、靠近……
福子不敢再动。不,应该说是不敢再动弹。他就那么身子侧歪着闭眼躺着,直到闻听声响真的到了床前,才不得不惊恐地猛然睁开双眼——
果然,昏暗的屋子里,一个手持短斧的人已移至床前,正向床上的福子举起了手中的斧头……
福子绝望地“啊”地一声坐起。这一坐起,他的眼睛突然睁得圆圆的、大大的,里面盛满了惊讶和恐怖——
近距离下,那洒满屋内的星光下,面目狰狞高举短斧的人不是父亲巴叔是谁?
福子在父亲的斧头落下之前“嗷”地一声逃出了屋。没有得逞的巴叔见福子已发现了自己的动机,当然不肯巴叔,干脆随后便追,企图趁着天还没亮把福子解决掉,到时死无对证,福子平时本就不算是正常人,谁还会相信是他这做父亲的下的毒手?
所以,那个夜晚,若没有母亲的阻止,没有老根叔的介入,恐怕……
福子不敢再想下去。那个夜晚,给了他极其恐怖的记忆,而眼前的父亲,又给了他一个忐忑不安的现实。面对父亲突然而至的发疯和含沙射影的警告,他最好的应对策略也只能是继续保持沉默。
可是,父亲为什么会突然发疯呢?问题究竟出在哪一个环节上了呢?
福子绞尽脑汁地想着,正想得头痛欲裂时,母亲走了进来。
福子结婚后,虽说和媳妇单锅独灶地另过,可新房却离父母的房子只有一路之隔。这虽然是老巴叔为了监督儿子有意为之,却也为巴大娘有事给儿子通个风、报个信提供了方便。过去不能在巴叔眼皮子底下说的话,这下也总算有了说的地方和说的机会。这不,巴大娘装作闹肚子上厕所的机会就溜了过来。
巴大娘见到福子,先是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然后“唉”地叹了口气,对福子说:“儿子呀,能不能长点记性啊?别再戳那老东西的伤疤了好不好?惹急了,他会弄死你的……”
巴大娘知道儿子不傻也不聋,儿子之所以不说话,应该是出于对自己的一种保护。所以对巴大娘而言,儿子说不说话不打紧,只要能听她的话,记住她的话,知道怎样保护自己就行。
可福子听了母亲的话,只是呆呆地望着母亲,一副茫然不知所以的样子,似乎在表示对母亲的话十分的不理解。
巴大娘叹了口气,从身上摸出了那张发黄的照片。
见到照片,福子“嗷”地一声就扑上前夺了过去,然后像宝贝儿一样东掖西掖地藏在身上。
巴大娘说:“儿子呀,你的心事妈都知道,也理解,可那也是你爸的一个污点啊!妈知道你怕你爸,恨你爸,可他毕竟是你爸啊,你只要别老想着过去的那件事,把它忘了,跟小玉好好过日子,妈敢保证,你爸他就不会再伤害你……”
看福子一动不动地瞪眼瞅着她,巴大娘又说:“儿子,听话,别再看那张照片了。你老看那张照片,不仅你爸会受刺激,小玉也会不高兴了,那天她拿着这张照片去找妈妈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妈看着都心疼,你能不心疼?”
母亲的话终于让福子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原来问题竟出在照片上!我说这阵子找不到这张照片,原来是小玉这个欠揍的女人拿了去……哼!看我不好好收拾她!福子这么想着,凶狠之色不觉现之脸上。
巴大娘见福子突然眼露凶光,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话,更不知自己的话触动了儿子哪根敏感的神经。她望着儿子的眼神,突然像看到了巴叔的一样,不仅心头恐慌,偏偏这时,她又想起一次她偶然看到的儿子掐死母鸡的狰狞模样,更不敢再啰嗦,迈着突然变得死沉死沉的腿转身离开了。
走到屋外,巴大娘禁不住仰天流泪:冤孽啊,当年的一件事,却成了丈夫和儿子心头的两块无法示人的伤疤。老天啊,你让他们父子俩就这样你揭我一下我揭你一下的互相残害到什么时候啊!老天,求求你……
巴大娘的祈求和悲鸣,并没有换回老天的一丝反应。这个夜晚,似乎比往常更加出奇地平静,只有树下和草窠中涌起的呢喃虫鸣,催眠曲般和轻柔的风一起,正拍哄着夜晚安然睡去,宛如巴大娘一颗刚刚安静下来的心。
可,就在这寂静的背后,一声惨叫突然冲天而起,然后像一朵凋败的礼花,在牛村的上空散落下无尽的惊慌和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