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看事先生为铁生画符破关的时候,赵牌娘却悄悄走出了门外。这个平时风风火火、说起话来从来没有把门的妖道老娘们,此时竞两眼含泪,一副和谁仇深似海的模样。
赵牌娘确实发现了自己已默默寻找了多年的仇人,这个仇人不是别人,正是此时坐在屋里的铁生。
刚才,当铁生说出他背负命债的经历和受害之人姓赵时,赵牌娘的思维一霎那间仿佛经历了一场冰川,冷浸木然。那种感觉,就像吞下了一块坚冰,呕不出来,咽不下去,只能安抚着一颗心耐心地等待它慢慢融化。
相识了多年之久的老街坊竟然就是自己苦苦寻觅了多年的仇人,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赵牌娘走在门外的院子里,在初冬的寒风中一历历过幕着往事——
她想起她和表哥青梅竹马相亲相爱的那十五年,想起和表哥最后一次挥手告别时她扑簌滑落的眼泪,想起她为了表哥逃婚时的那个漆黑的夜晚,想起几十年来为了寻找表哥吃尽的苦头,想起听到表哥遇难的消息时她的惊天动地的悲怆和寻仇抱恨的决心……
这些年,为了这个决心,她在没有一个亲人的东北安了家,年年岁岁守护着南岗上表哥一家的坟冢;为了这个决心,她把自己训练成了一个妖里妖道的老媒婆,只为了能走南闯北打探仇人的消息;为了这个决心,她丢弃了老公也不奢望找回,只想为了复表哥之仇,宁愿舍弃自己终生幸福……
这些年,她曾以为,她的这个决心和仇人的身影也许早已化作了岁月长河中的一个泡影,没有机会扑捉和实施了,却没想到,千回百转,不经意间,仇人却已在眼前!
“铁生,等着吧,从现在开始,咱们的关系重新处!”赵牌娘咬牙切齿喃喃道。
看事先生给铁生破关的最后一道程序是:上南岗,给受害人一家赎罪!
初冬,傍晚眨眼间便到了。七点钟的时候,天已完全黑下来。
这是村里最繁忙的时候,人们都在自家牛鹏里忙乎着,没人注意到此时有两个人正向村南的南岗走去。月亮刚刚升起来,两个人的身影投射在地上,斜斜长长的,令人想到两个正在缓缓爬行的怪物。
两人不是别人,正是要去南岗的看事先生和铁生。因铁生腿脚不好,所以两人走得比较慢。
冬日的地面多少有些滑,待走到南岗时,月已升至头顶,月光惨淡淡地直泻而下,照得俩人脸色白煞煞的吓人,也映得眼前的三座坟冢倍显凄凉。
三座坟冢两座大、一座小,两座大的并排挨着,显然是夫妻俩。一座小的坐落在它们几米开外,孤零零地宛如一只可怜的小动物。
铁生按照看事先生的指点,先是把一些花花绿绿的东西分别摆在三个坟冢前,然后掏出一沓厚厚的烧纸点燃。烧纸很快燃烧起来,并很快化作燃烧的纸屑,黑色的蝴蝶般落满每个白雪掩盖的坟头。
“接着接着喽!铁生给你们送钱赎罪来喽!”旁边的看事先生突然一声大喊,接着,两手抱在胸前,嘴里嘟嘟囔囔开始念叨起别人听不懂的一些话来。
看事先生本就一身黑衣,此时浑身抖动,两眼时睁时闭,精光闪烁,两手时合时张,张牙舞爪,看得铁生心惊胆战,他感觉此时看事先生就像一只满身妖气的怪物,在一步一步向他逼近,随时有吸附他魂魄的危险,使他不由得一点一点向坟后移去。
突然,他觉得有什么东西扎了他一下,像是蒺藜类的东西,他扭过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已挪到了坟后的一堆荒草边。他暗笑了一声自己的胆小,刚要移开,却突然看到荒草中一双眼睛正在一动不动地紧盯着自己。
那只是一双眼睛,似乎没有依附在任何躯体上,像一幅被谁遗落的眼镜,挂在荒草中,并闪着同月光一般冷浸入骨的光。
铁生一愣,他突然觉得这眼神很熟悉,多年前那最不愿被他提起的一幕倏忽涌到了眼前。
那年,那双眼睛也是用这样的眼神仇恨地一动不动地逼视着他的!
可他明明已经死了的呀!怎么会……?
“我是死了,可这是我的家。”铁生正这样惊恐地想着,一个声音突然飘进了他的耳朵里,像回答着他的疑问似的。
鬼魂!铁生的脑中第一反应便蹦出了这样两个字。难怪,突然飘至的低哑、阴冷夹杂着喟叹的语气,加上那样悚人的回答,实在没有人会相信这会是活人所为。
铁生在那一霎那的恐怖之极无言可表,他像一只被突然点燃的刺猬般连滚带爬、鬼哭狼嚎地从坟后轱辘到了坟前,望着看事先生大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看事先生的破关事宜还在进行之中,冷不丁看到铁生的样子吓了一跳。他以为铁生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忙停下手对铁生进行了锤前胸砸后背的施救。
半晌,铁生才缓过神来,他推开看事先生,用手指着坟后,一个劲儿地说:“有鬼,有鬼!”
看事先生明白了铁生的意思,他看了铁生半天,然后半信半疑地向坟后走去。
坟后,荒草密集。看事先生先是警惕地用脚踢了踢荒草,
在没有得到任何危险的信号后,又伸出手臂在荒草中胡乱摸了摸,可除了细碎的月光外,荒草中什么都没有。
看事先生边从坟后向前走,边埋怨铁生说:“你这位老哥呀,一定是良心亏大了,才这样神经兮兮的……”
看事先生叨叨咕咕地走到坟前,见铁生狗一样跪在坟前半天没有动静,便伸手去推,可这不经意地一推,却把铁生推得木桩子似地一下侧歪到了一边。
看事先生心里一惊,定睛看去,但见惨白的月光下,铁生四肢佝偻,双目紧闭,嘴角边,挂着一抹诡异的淡笑和一道浓得近乎发黑的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