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鱼缸旁,明月公主佯装镇定地捞起那些鱼瞧了瞧。
其实,在永寿宫时她便已看过,怎会不知这些鱼多半会没了生机,当时还暗自惋惜垂泪呢。
她抬眼,望向不远处的骆玖语,对方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向她投来一个信任的眼神。
旁人皆道这昭华郡主疯了,竟会相信一个懵懂无知、骄纵任性的小公主。
可他们哪里知道,竟是骆玖语让明月公主信她。
明月公主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瓷瓶,那小瓶子晶莹剔透,煞是好看。
瑾王只一眼,便已心知肚明。
明月公主打开瓶盖,将瓶中的液体尽数倒入鱼缸,随后紧闭双眼,不敢再看。
福宁殿内一片寂静,众人皆屏住呼吸,眼睛却瞪得一个比一个大。
所有人都紧盯着鱼缸,有人盼着能出现转机,有人则巴不得那鱼缸里死水一片。
片刻之后,只听得一声微弱的水泡声,紧接着,那声音越来越大。
离得最近的明月公主率先听到声响,猛地睁开双眼。
刹那间,她愣住了,随即激动得大喊起来。
“鱼活了,鱼活了,锦鲤活了!父皇,锦鲤活了!”
这毫无礼数的惊呼,在此刻却毫不突兀。
便是那九五之尊的景帝,听到此言也直接快步走了过来。
“祁监正,你看看。”
景帝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既是对女儿真的有所作为的自豪,也有对太后所言莫名的胜利感。
祁监正走到鱼缸前,只见那五条锦鲤已恢复常态,欢快地游了起来。
这一幕让他也有些吃惊,他捞起最大的那条,翻过来仔细查看。
“洛”字已然不见,只留下几个微小的圆点,好似珍珠般散发着晶莹剔透的光芒。
“奇!果真是奇!”祁监正欣然赞叹。
“这是何意啊?”
景帝也看到了那鱼身上的亮点。
“陛下请稍等片刻。”
祁监正并未马上回答,他叫来侍童,在鱼缸旁点燃了三炷香,之后才对着鱼缸闭目掐算起来。
这一幕倒是骆玖语也未曾想到的,她心中直道:之前在永寿宫也未见这人如此摆谱,眼下倒是有了几分监正之态。
只是如此这般,倒让她有些担忧。
许久之后,祁监正又将鱼拿起仔细端详一番,才放回鱼缸。
心下有了判断,他才转过身来对着景帝俯身跪地,行了大礼。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何喜之有啊?”
景帝的声音轻快了几分,眼中的祁监正也顺眼了不少。
祁监正稳了稳心神,终于恢复了以往的儒雅持重。
“禀陛下,昭华郡主回宫,祥瑞显迹,乃是洛河神女入瑶池,虽中间遭了波折,但如今洛水神珠显福宁。此乃大吉之兆,预示着景国来年国泰民安,吉祥福照。”
祁监正话音一落,庄国公第一个跨步上前,跪向景帝。
“陛下圣德感天,祥瑞应时而生,此乃万民之福,社稷之幸。臣祝吾皇龙体永健,福寿与天齐,愿我景国国祚绵长,四海升平!”
经庄国公这一提醒,福宁殿原本震惊的众人皆跪拜在地高呼。
“臣等祝吾皇龙体永健,福寿与天齐,愿我景国国祚绵长,四海升平!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时间,百官贺声如潮,祥瑞之兆下,殿中除了个别人之外,尽是一片欢腾喜庆。
景帝更是龙颜大悦,抚掌大笑。
“好!好!好!”
待殿中喧嚣尽敛,景帝重回到龙椅落座,福宁殿内又漾起先前的欢愉与松快。
全然不顾一旁太后铁青的面色,景帝面上挂着几分欣喜,心底又暗暗盘算起来。
“今日这祥瑞得以保全,实乃天降吉兆。朕以为,当赏,且要重重地赏!”
景帝眉眼含笑,语气中透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护国夫人眼角余光轻扫过太后,有意附和道。
“老身瞧着,也应该赏赐一番才是!”
“皇姑母所言极是。”
景帝应得爽快,话音未落,一旁的福公公已眼疾手快地抬上笔墨纸砚,恭恭敬敬地候着,全然未给太后插话反驳的时机。
“祁监正——”
景帝头一回这般愉悦地唤出祁监正的名讳。
祁监正听闻,心底苦涩一笑,却不敢有丝毫迟疑,忙趋步上前,躬身行礼。
“微臣在。”
“钦天监监正祁天枢,掌司天之职,握玄机之钥。观锦鲤游弋,演卦象变幻。能测得祥瑞之兆,窥探天机,昭示我景国万世昌隆的吉兆,四象俱全,朕心甚悦。特赐内府秘藏《开元占经》孤本一部,龟甲千片,西域进贡的琉璃星盘一座,黄金百两,鲛绡十匹……”
景帝声如洪钟,将赏赐一一道来。
赏赐完毕,景帝略作思索,又添上一句。
“对了,朕记得祁监正素来偏爱西域葡萄美酒。阿福,将朕新得的那两箱佳酿,一并给祁监正送去……”
这话乍一听似是闲谈玩笑,可祁监正何等聪慧,又怎会不明其中深意。
今日他随太后前来,无论怀揣何种心思,这美酒便是景帝的敲打。
玄学之道,入世三分醉意便好,切莫将天机之事沾染了凡尘俗气。
祁监正忙伏地叩首,声音低沉而谦卑。
“天象示兆,虽经微臣测算,实则是陛下治国有方,方引得祥瑞现世!陛下隆恩浩荡,微臣诚惶诚恐。微臣定当恪尽职守,守夜观星,忠于天职,以报皇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景帝听闻此言,状似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太后,见她面色阴沉似水,心中愈发畅快。
待祁监正归座,景帝目光一转,落向淑妃身畔正往口中塞蜜饯的明月公主。
明月公主腮帮子鼓得像只仓鼠,被淑妃轻碰了下,刚要撒娇,抬眼便撞见景帝眸中漾着的宠溺笑意。
这笑意,她已许久未见,只一个对视,便叫她慌得呛咳起来,小脸涨得通红。
“父、父皇……儿臣失仪了……”
明月公主垂着脑袋,手指绞着衣角,一时竟分不清该赔罪还是该请罚。
她自幼痴迷与动物为伴,宫规礼仪于她而言,倒像是枷锁。
皇后曾斥她“野性难驯”,母妃亦常念叨她“没个公主样子”。
“瞧瞧朕的三公主,都这般大了,还跟个奶娃娃似的。”
景帝却笑着摆摆手,“无妨,有父皇在,纵是捅破了天,也自有朕给你兜着。”
明月公主闻言,眼眶蓦地一热。
这般护短的父皇,她还是头回见着。
“父皇……”
“明月啊,今日若非你机灵,那祥瑞锦鲤怕是真要折在鱼缸里了。祁监正纵有通天之能,也难展身手。你且说说,想要什么赏赐?”
“赏、赏赐……是给儿臣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