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最豪华的醉仙楼张灯结彩，三楼最大的雅间\"天香阁\"内，丝竹声声，觥筹交错。扬州商会会长钱万贯正为施公举办庆功宴，庆贺他破获漕粮掺沙一案。
施公端坐主位，一袭靛蓝色便服，显得格外朴素。他右手轻抚酒杯却不饮，目光缓缓扫过席间众人。扬州府同知周大人、通判刘大人、漕运司新任主事孙大人，还有几位本地大粮商，个个衣着光鲜，面带笑容。
\"施大人智破漕粮案，为民除害，实乃扬州百姓之福啊！\"钱万贯举起酒杯，他五十出头，体态富态，一双小眼睛藏在满脸横肉中，说话时嘴角总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钱某代表扬州商界，敬大人一杯！\"
席间众人纷纷举杯附和。施公微微一笑，端起酒杯轻抿一口便放下：\"钱会长过誉了，此乃本官分内之事。\"
\"施大人太谦虚了！\"同知周大人笑道，\"那'水浮法'验粮，真叫下官大开眼界。赵德安那厮罪有应得！\"
施公注意到周大人说话时，坐在角落的一位瘦高粮商神色微变，手中酒杯轻轻一颤。这人叫胡不归，是扬州第二大粮商，据说与钱万贯关系微妙。
\"周大人言重了。\"施公不动声色，\"只是不知，赵德安贪污的赃银都流向何处？审讯时他对此语焉不详。\"
席间气氛骤然一滞。钱万贯哈哈一笑打破沉默：\"这等贪官，定是挥霍无度了。来，尝尝这醉仙楼的招牌鲥鱼，刚从江中捞起，鲜美无比！\"
侍者们适时端上一盘盘珍馐美味，话题被巧妙转移。施公夹了一筷子鱼，却食不知味。他注意到钱万贯与周大人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宴会进行到一半，一名商会伙计匆匆进来，在钱万贯耳边低语几句。钱万贯面色微变，随即恢复如常，起身告罪：\"诸位大人恕罪，有些琐事需钱某处理，去去就回。\"
施公望着钱万贯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他借口更衣，也起身离席。走出雅间，隐约听到楼下传来压低声音的争执。
\"...不是说好了等风头过去？现在查得紧！\"
\"可那边催得急，再不运走...\"
\"闭嘴！楼上都是官府的人！\"
施公放轻脚步靠近楼梯，声音却戛然而止。他向下望去，只见钱万贯和一个陌生男子站在楼梯转角，那人身着粗布衣裳，像是码头工人。见施公出现，钱万贯脸上立刻堆满笑容：\"施大人怎么出来了？可是下人伺候不周？\"
\"钱会长多虑了，本官只是出来透透气。\"施公目光扫过那个低头不语的男子，\"这位是？\"
\"哦，商会的一个伙计，来报些琐事。\"钱万贯转身对那人厉声道，\"还不快滚！耽误了贵客用膳，小心你的皮！\"
那人匆匆离去。施公注意到他右手虎口处有一道明显的疤痕。
回到席间，施公发现胡不归的位置空了。\"胡老板有事先行告退了。\"周大人解释道，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宴会结束后，施公婉拒了钱万贯派轿相送的好意，与师爷李默步行回府。四月的扬州夜晚，空气中弥漫着花香。
\"大人，今晚这宴席，总觉得有些古怪。\"李默低声道。
施公点点头：\"钱万贯与官府关系匪浅啊。那周同知对他言听计从，不像上下级，倒像...\"
\"利益同盟。\"李默接话道。
正行走间，突然从暗巷中冲出一个黑影，将一封信塞到施公手中，随即消失在夜色中。施公就着月光拆开信，上面只有寥寥数字：
\"漕粮案不止掺沙，官仓存粮十去六七，掺沙只为掩人耳目。欲知详情，明夜子时，城西废弃茶坊见。\"
字迹潦草，像是仓促写成。施公与李默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
\"官仓存粮十去六七？若真如此，扬州官场怕是要大地震了。\"李默声音发颤。
施公将信收入袖中，面色凝重：\"先回府再做计较。\"
翌日清晨，施公换上一身素服，只带了两名亲信衙役，悄悄来到扬州官仓。官仓位于城北，占地广阔，由数十座仓廒组成，存储着扬州府历年税粮和应急储备。
\"大人，没有上谕，擅查官仓恐有不妥。\"李默担忧道。
施公沉声道：\"本官身为扬州知府，查验治下官仓乃分内之事。若有问题，正好查个水落石出；若无问题，也可安心。\"
守仓官吏见知府大人亲临，慌忙迎接。施公命其取来账册，仔细核对。
\"去岁秋收，扬州府共收税粮十二万石，现存多少？\"施公问道。
仓吏翻开账册：\"回大人，现存...现存十一万三千石。\"
施公眉头一皱：\"本官记得去年并无大规模赈灾或调拨，怎会少了七千石？\"
仓吏额头冒汗：\"这...或有损耗，或...或账目有误...\"
\"开仓查验！\"施公厉声道。
仓吏扑通跪下：\"大人恕罪！小人只是按上峰吩咐记账，实在不知详情啊！\"
施公心中一沉，看来匿名信所言非虚。他命人打开几座仓廒，表面看来粮袋堆积如山，但当他命人搬开表层粮袋检查底层时，却发现许多粮袋轻飘飘的，打开一看，里面竟填满了稻草！
\"好一个'账目有误'！\"施公怒极反笑，\"这分明是监守自盗！说，谁指使你们这么做的？\"
仓吏面如土色，连连磕头：\"小人真的不知啊！每次都是夜里来人运粮，我们只负责做账...\"
正审问间，突然一名衙役匆匆跑来：\"大人，钱会长带人往这边来了！\"
施公眼神一凛：\"来得正好！本官倒要看看，这钱万贯与官仓亏空有何关联！\"
不多时，钱万贯带着几个商会管事大步走来，见到施公故作惊讶：\"哎呀，施大人也在？真是巧了！\"
施公冷冷道：\"钱会长来官仓有何贵干？\"
钱万贯笑眯眯地说：\"商会准备捐粮赈济江北灾民，特来查看官仓储量，好确定捐赠数目。钱某一片赤诚，还望大人明鉴。\"
\"是吗？\"施公指向那些装满稻草的粮袋，\"钱会长打算捐稻草赈灾？\"
钱万贯脸色一变，随即恢复常态：\"大人说笑了。这...这必是仓吏保管不善，导致粮食霉变，不得已以稻草填充。此事钱某定要上报布政使司，严惩失职之人！\"
施公注意到钱万贯提到\"布政使司\"时特意加重了语气，显然是在暗示此案牵涉省级高官，警告他不要深究。
\"既如此，本官自当彻查到底。\"施公不为所动，\"来人，封存官仓账册，所有仓吏带回衙门问话！\"
钱万贯眼中闪过一丝阴鸷，随即又堆满笑容：\"施大人果然铁面无私。不过...\"
他凑近施公，压低声音道：\"大人新官上任，有所不知。扬州官场水深，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大家都好。钱某在布政使司还有些人脉，若大人行个方便，日后定有厚报。\"
施公直视钱万贯双眼，一字一顿道：\"本官眼中容不得沙子，更容不得蛀虫！\"
钱万贯笑容僵在脸上，眼中闪过一丝杀意，随即拱手告辞：\"既如此，钱某告辞。大人好自为之。\"
回到衙门，施公立即提审仓吏。经过连夜审讯，一个惊人的内幕逐渐浮出水面：过去两年，官仓存粮被系统性盗卖，数量高达五万石！参与其中的不仅有仓吏，还有漕运司、府衙户房，甚至布政使司的官员。他们通过做假账、以次充好等手段，将官粮偷偷运出，卖给钱万贯等粮商牟利。
\"大人，此案牵涉太广，恐难善了啊。\"李默忧心忡忡，\"方才衙役来报，钱万贯离开官仓后直奔周同知府邸，至今未出。\"
施公站在窗前，望着月色下的扬州城，沉声道：\"明日你亲自带人去钱万贯的几处商号暗访，查查他们的粮食来源和去向。本官倒要看看，这钱万贯背后究竟站着什么人！\"
\"那今晚的密约...\"李默欲言又止。
施公沉吟片刻：\"本官独自前往。若带衙役，反而打草惊蛇。\"
子夜时分，施公换上一身夜行衣，悄然来到城西废弃茶坊。这里早已破败不堪，月光透过残破的屋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茶坊内寂静无声。施公手握佩剑，警惕地环顾四周。突然，一个黑影从梁上跃下，施公迅速拔剑相向。
\"大人且慢！\"来人压低声音，\"小的是胡不归的伙计，奉主人之命前来。\"
施公借着月光打量来人，正是昨日在醉仙楼见过的那个虎口有疤的男子。
\"胡老板为何不亲自来？\"施公问道。
\"主人被钱万贯的人盯得紧，不便露面。\"男子从怀中取出一本账册，\"这是钱万贯与官府勾结的罪证，记录了他们盗卖官粮的数量、时间和经手人。\"
施公接过账册，就着月光快速翻阅，越看越是心惊。账册详细记录了每一次官粮盗卖的时间、数量、参与官员和分赃数额，甚至还有布政使司几位大人的亲笔签名！
\"胡老板为何要冒险提供这些？\"施公合上账册问道。
男子低声道：\"钱万贯垄断扬州粮市，打压同行。我家主人忍气吞声多年，如今见大人清正廉明，才决定揭发。主人说...说大人务必小心，钱万贯背后是...\"
话音未落，一支暗箭突然从窗外射入，正中男子咽喉！施公迅速闪到墙后，只听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钱万贯的怒吼：\"给我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施公将账册藏入怀中，从后窗跃出。他刚落地，就听到身后有人追来。借着对地形的熟悉，施公在迷宫般的小巷中穿梭，终于甩掉追兵，绕路回到府衙。
一进书房，施公立即命人唤来李默，将账册交给他：\"速抄一份藏好，原件本官明日亲自送往按察使司！\"
李默翻开账册，脸色大变：\"连布政使张大人都牵涉其中？这...这可是通天大案啊！\"
施公面色凝重：\"正因如此，必须速战速决。你明日一早...什么人！\"
施公突然拔剑指向窗外。只听\"嗖\"的一声，一支飞镖破窗而入，钉在书桌上，镖上穿着一封信。
李默惊魂未定，施公已取下信展开，上面只有八个血红的字：
\"多闲事，死路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