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
一声厉喝,如惊雷在密闭厂房炸响。
众人一滞,动作齐齐停顿。
只见铁门“哐啷”一声被推开,一名老者缓缓走入,拄着龙头拐杖,身着灰色中式长衫,尽管两鬓花白,背却挺得笔直。
他步伐不快,却每走一步,地面似乎都跟着沉了一寸,气场强得令人窒息。
来人正是小鲍的爷爷,整个青铜作坊的当家,鲍阴宏。
“小鲍,怎么回事,怎得如此胡闹?”
“爷爷!”小鲍如临大敌,听见阴宏问话,只觉得头皮发麻,连忙迎上去,压低声音在阴宏耳边低语。
鲍阴宏听罢摆了摆手,挥退众人,目光沉静地看向江天明:“方才你说,我那件羊首尊,是伪品?”
江天明淡淡点头:“没错。”
“敢问,小友出自何门何派?”鲍阴宏眼中带着些探究,语气却已有几分郑重。
江天明抬眸望他,见鲍阴宏如此郑重,倒一时间起了逗弄的心思,学着他最近看的小说中男主的语气说道:
“我无门无派,只是偶尔识得几本残经旧卷,日日与铜铁为伍,眼力自然多了些。”
此言一出,厂房内外鸦雀无声。
鲍阴宏脸色微变,眼神迅速扫过江天明周身上下,沉声道:“你识得残经,难不成是那位号称玄铸老祖的后人?”
江天明摸了摸鼻子,含笑不答。心里尴尬到脚指头抠出三室一厅,他只是想玩抽象而已,可惜09年的人,不懂25年的幽默。
鲍阴宏倒吸一口冷气,忽然退了半步,拱手肃然:“若是玄铸老祖遗脉,以两家师门的渊源,这位小兄弟,我或许应称你一声师叔。”
“什么?”
众人哗然,小鲍和工厂内的众人惊的快掉了下巴。
钱齐光崇拜的眼神根本藏不住,眼下更是恨不得扒在江天明身上仔细研究。
就连许凯文都惊得张大嘴:“我靠,江哥你还有这种背景?我以为你就是随口玩玩……”
江天明哭笑不得,摸了摸鼻子,给了句模棱两可的答复:“这说来话长。”
“老祖多年前就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如今其后人出山,恐怕是要来整顿行业吧。”鲍阴宏语气坚定,神色却带着罕见的期待。
“不如这位小兄弟看看我最得意的作品,也好指点一二?”
江天明摇头笑笑:“指点谈不上,不过倒可以看看。”
他也有点好奇,能让阴宏都称之为得意之作的作品,工艺到底有多么精湛。
鲍阴宏神色肃然,点了点头:“小鲍,去把我那件九耳龙尊取来。”
小鲍皱着眉点点头,看向江天明的神色扭扭捏捏,想说什么却又没开口,一跺脚就跑了。
不多时,小鲍抱着一个黑布包裹回转,小心翼翼将其放上台面。
揭开布罩,众人齐齐瞪眼。
这是一件形制古朴,纹饰繁复的青铜重器。器身苍翠,锈色自然,龙纹如腾跃盘绕,九耳均匀对称,整体观之,气势逼人。
“我耗时三年,参考西周晚期墓志铭、残器,融合百家之工艺,这世上,敢说能看出瑕疵者,不出三人。”
鲍阴宏语气淡然,目光中却透出自信。
“若你能指出问题,我即刻当场向你谢罪。”
“行。”
江天明缓步上前,负手而立,在尊前细细打量。
整个厂房仿佛瞬间安静,只剩下众人屏息的呼吸声。他低头,目光落在尊底。
有系统和青铜器技艺精通的双重加持,江天明此刻如有神助。
只见他缓缓开口:“九耳龙尊,器型上确实无可挑剔,锈层也极为自然,但……”
他伸出手指,点在其中一只龙耳与器身交接处:“这一点,耳底与肩部连接线,肉眼难见,实则稍显浮凸。
以西周铸造法,此处应为整体翻模铸成,不应出现二次焊痕。”
说着他又转至器身侧面:“再看这道云雷纹,纹理繁复却有一处线条极细地错位,应是cNc雕刻时路径重叠。”
然后他从旁边的桌上抽来一张纸巾,在底部轻轻一擦。
细若毫芒的一道残留数控痕迹,显露无遗。
“这件东西,已近以假乱真之境,但依旧是现代工艺。一眼就是假的。”
话音落下,全场鸦雀无声。
鲍阴宏眼神震颤,竟一下踉跄跌坐回椅中。
“居然,真被看出来了......”他低声喃喃,神色复杂。
众人都齐齐看呆。
小鲍原本不服气的脸彻底僵住,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老爷子!”几人连忙扶住鲍阴宏。
但老者抬手止住他们,直视江天明,神色郑重无比:“阁下之眼力,已非凡俗。我鲍家众人,应称你一声师叔。小鲍还不带着众人见过师叔?”
“什么?”小鲍失声惊呼。
“你听见没!”鲍阴宏呵斥,“师叔训话,还不下跪!”
小鲍“噗通”一声跪下,整个人神色呆滞,扭扭捏捏,口中讷讷:“师爷,我,是我有眼无珠……”
江天明见气氛都到了这个份上,他不讲两句都对不起这入戏的两人。
于是轻叹一声,负手而立:“你们这手艺,做出口骗骗老外尚可,别再害国内同行,尤其别再坑像钱齐光这种受害者了。”
鲍阴宏点头:“师叔教训的是!”转头喝道:“小鲍,今后不许再卖一件货给国内人,听见没?”
小鲍低头嗫嚅:“是。”
鲍阴宏见小鲍低着头面上还闪着不服的表情,当即一巴掌拍了过去。
“坑了师叔的朋友,你就是这么赔罪的?”
“我愿意赔!”
小鲍一激灵,忽然转头看向钱齐光,小步快跑,抓住他的手:“阿光!兄弟我错了,我愿意把你之前买的所有器物全额退款,还送你三件精品,再赔你运费。
我还帮你销到国外,咱们四六分成如何?”
钱齐光一愣,脑中一盘算,若按照小鲍所说,那他这些年的折腾可是一分没赔,反倒是小赚百万。
“你,你还帮我出货?”
“当然了。”小鲍一脸堆笑,“阿光哥你天赋异禀,能误打误撞摸到我们厂门,这叫缘分哪!要知道我们这里戒备森严,平日里根本没人来这个地方,更找到厂房里来了。”
江天明这算是听明白了,合着从头到尾,被骗的只有钱齐光一个人,于是一脸哭笑不得地看着两人勾肩搭背的两人:“你们这个厂子,原来专供国外?”
“我们一直走国外线啊。”鲍阴宏一声叹息,“国内监管太严,这年头,真是骗老外比骗自己人简单多了。”
江天明点点头,国外没什么历史底蕴,以鲍阴宏的手艺,他们确实很难看出真假。
若事实真如同鲍阴宏他们所说,那这场子倒也有几分价值。
小鲍已经拉着钱齐光去商量后续分成,许凯文怕钱齐光上当受骗就自告奋勇跟了过去当参谋。
其他人本来就是手里还有活儿,被小鲍叫过来撑场子,眼下事情解决了,自然是又回到各自的岗位上干活。
一时间只剩下鲍阴宏和江天明两个闲人。
然后鲍阴宏就搓搓手,拄着拐杖凑到江天明跟前:
“师叔,我这里有个大单子,事成之后,二八分账干不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