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东军地下要塞爆炸,消息被严密封锁。
狩猎队也传来消息,老虎涧方向被划成了军事禁区,不允许从那个方向进山。
听赵四海说,军方派出了特种工程团进山,调来了大型机械,要把坍塌的山体挖开。
在民间,各种诡异的流言开始在十里八乡不胫而走,越传越邪乎。
集市上,卖香烛的摊子前挤满了人。
几个老婆子叽叽喳喳。
“别的屯以前有人去老虎涧回来,就撞了邪!半夜发高烧说胡话,一个劲儿喊别过来,请了跳大神的才稳住。”
“我娘家侄子说,夜里能看见山头上飘着绿莹莹的鬼火,排着队往西边去了!”
“听说山里头的龙脉醒了,地龙才翻身……”
“桃木剑卖断货了……”摊主数着钞票,笑得见牙不见眼,“朱砂、黄符纸也快没了。昨儿个连黑狗血都有人来问!”几个穿着干部服的人走过来,摊主立刻把摊子上的“驱邪避灾”牌子翻了个面,露出“移风易俗”四个大字。
“这是封建迷信!谁再传这些乱七八糟的,就开他的批斗会!”
但越是这样,传言反而越传越广。
有人说看见龙在天上飞,有人说地底下的宝藏要面世了,传什么的话都有。
……
1958年的秋风卷着豆秸屑扫过晒谷场。
林川站在大队门口,看着农场保卫科的人从拖拉机上卸下几个长条木箱。
箱子边缘的军绿色油漆已经剥落,露出下面暗红色的“xx军区特批”字样。
不远处,新招募的狩猎队员正在丁大山的带领下站军姿。
这些山里汉子平日弓腰驼背惯了,此刻挺直腰板反倒不会喘气。
老队员们倒是站得笔直,他们跟了林川这么久,知道纪律比枪法更重要。
“脚跟并拢!两脚尖分开!”丁大山的吼声震得杨树叶子簌簌直落。
木箱落地的闷响让几个新队员忍不住扭头,眼珠子瞪得溜圆,那模样活像饿狼见了肉。
“把眼珠子给我塞回去!”丁大山一皮带抽过去。
“开箱!”
一个战士拎着撬棍打开木箱,开箱的瞬间,一股枪油混着樟脑的气味猛地窜出来,冲得人鼻腔发痒。十支乌亮的五六式半自动步枪整齐排列在稻草垫上,枪管上的烤蓝在阳光下泛着幽幽的冷光。
新队员里有人倒吸一口凉气,被丁大山照屁股就是一脚:“出息!”
老队员们虽然绷着脸,可喉结都在上下滚动。
没过多久,崭新的五六式半自动步枪整齐地码放在铺着军绿色油布的条桌上。
林川的目光扫过这些新装备。
枪身上的编号还泛着新刻的痕迹,枪油的味道混合着木质枪托的松香,在清晨的空气里格外鲜明。每把枪旁边都配着三个弹匣,黄澄澄的子弹整齐地排列其中,弹头在阳光下闪着光芒。
王大彪亲自监督发放。
“经军垦农场特别批准……”
王大彪的山东口音震得麦垛簌簌作响,“配发上官屯生产队五六式半自动步枪十支!”
他展开的公文纸上,农场党委的大印红得刺眼。
林川接过公文纸。
“川哥……”王大彪压低声音,粗糙的手指抚过枪身时,枪管上的烤蓝映出他指节上的老茧。这个在朝鲜战场见过血的汉子,此刻动作却小心得像在伺候月子,“营长说,给你们配三千发子弹……”他忽然咧嘴一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祝你们每次进山都能打到狗熊……”
……
要塞爆炸那天,王大彪也被困在了地底深处。
爆炸的瞬间,他正带着三个新兵检查通风管道。
突如其来的冲击波将他们狠狠掀翻,后背重重砸在水泥墙上,五脏六腑仿佛都被震得移位。
碎裂的混凝土块和扭曲的钢筋如雨般砸落,王大彪几乎是本能地扑向离他最近的新兵,用身体挡了上去。锋利的碎片划过他的后背,军装被撕开十几道口子,温热的血很快浸透了布料。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只有碎石滚落的轰隆声和战友粗重的喘息。
原本笔直的坑道此刻扭曲变形,塌陷的土石堵死了来时的路。一个新兵瘫坐在地上,裤裆湿了一片,尿液混着尘土的气味在密闭的空间里弥漫;另一个死死抱着头,蜷缩在墙角,喉咙里挤出压抑的呜咽。
王大彪摸向腰间的手电筒,却发现镜片早已粉碎。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冷静,可心跳声却如擂鼓般在耳膜上撞击。
咚、咚、咚,每一下都像是死亡的倒计时。
是营长先站起来的。
山东汉子抹了把脸上的血,从兜里掏出半包皱巴巴的“大生产”香烟和一只老式打火机。“嚓”的一声,微弱的火苗亮起,映照出众人惨白的脸。营长后襟被血浸透,可他的声音却稳如泰山:“都他娘的给老子站直了!咱们山东爷们儿,死也得站着死!”
王大彪和营长一样,都是山东的。
跟他来军垦农场的近千人里,一大半也是从山东老家出来的汉子。他们跟营长打过鬼子,剿过老蒋,又在朝鲜的冰天雪地里拼过命,没人怕死。
可一想到要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底慢慢饿死、憋死,王大彪心里还是涌上一股说不出的别扭。
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憋屈,像是被活埋的狼,连最后一搏的机会都没有。
是林川找到了他们。
爬出洞的那一刻,王大彪仰面躺在草地上,大口呼吸着空气。
满天的星星下,汉子们哭成一片。
活着的滋味,真他娘的好。
虽然王大彪比林川大两岁,可这份救命之恩,让这些山东汉子都心甘情愿喊他一声“川哥”。
……
“我看他是想吃狗熊肉了吧?”
林川笑起来,“怎么样,他的伤好点没?”
“拄着拐能走道了……本来他还想过来,被战士们给按住了,大夫说了,要好好休息……”
林川点点头,他拿起一把枪,沉甸甸的手感让他心头一颤。
枪托底部烙着农场的编号,枪管上的膛线在光线下呈现出完美的螺旋纹路。
他熟练地拉动枪栓检查,“咔嗒”一声脆响在院子里格外清脆。
林川注意到,每把枪的背带都是崭新的军绿色帆布,上面还带着折叠的痕迹。
枪口都用特制的塞子塞封着,塞子上印着“验讫”的红章。
“行了川哥,枪支验收完毕,我该回去了。”
“好。跟赵营长说,过两天我去看他。”
林川目送着农场的拖拉机离开,冲丁大山招了招手。
“队长!”丁大山三步并作两步蹿过来,黝黑的脸上堆满笑容,眼睛却像黏在了那排新枪上似的挪不开。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这枪……分不?”
林川把登记簿往腋下一夹,故意板着脸斜眼瞥他:“分什么枪?老规矩,先拿木棍练两个月,考核过了的才有资格摸新枪。”他伸手指了指远处正在练习据枪姿势的新队员,“看见没?连枪都端不稳的,给新枪也是糟蹋。”
丁大山搓着手直点头,后脖颈被太阳晒得通红。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队长,你是不是要当民兵连长了?”话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眼睛亮得像是发现了猎物的狼。
“你听谁说的?”林川一愣,手里的登记簿差点掉在地上。他下意识环顾四周,发现不远处几个家伙都偷偷往这边瞄,见他看过来又赶紧低下头,装作专心练习。
丁大山嘿嘿一笑,露出一口大牙:“大伙都这么说啊!”他挠了挠被太阳晒得发烫的后脑勺,“三炮哥昨儿个在打谷场上说了,他反正是不想干这个连长,他说让你干最合适……”
晒谷场那头突然传来一阵哄笑。
刘三炮正盘腿坐在磨刀石旁,用他那只残缺右手比划着什么,周围的民兵们听得入神。似乎是察觉到这边的视线,他抬头望过来,眼里闪着狡黠的光,冲林川扬了扬下巴。
“……反正要是明天的生产队大会投票,”丁大山的声音把林川的注意力拉了回来,这个憨厚的汉子拍着胸脯,语气斩钉截铁,“俺们肯定都投你!别的谁当连长俺都不服!”
林川望着丁大山黝黑的脸庞,那上面写满了毫不作伪的信任。
远处,新队员们笨拙的操练声、老民兵们爽朗的笑声,还有晒谷场上蒸腾的热浪,全都混在一起,扑面而来。
他突然觉得喉咙有些发紧,手里的登记簿似乎变得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