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程鹤父子算人阳宅。
说那宋粲到得后院拜了母亲说明来意。
那龟厌接踵而至,往里面看了一眼,见宋母抱了宋若,旁边丫鬟婆子一堆人,便不敢进去,乖乖的站在门下。
宋粲母亲听儿子说了香囊之事,便是一惊,望了自家的儿子,狐疑道:
“确是还有一个……”
此话一出,便让那宋粲吃了一惊。
又想来,香囊麽,母亲闲暇时做了打发时间,多做了一个也无可厚非也。
却见母亲唤了贴身的丫鬟去后面去拿。那宋母看了儿子又是个疑惑,遂又问道:
“好端端,为何问起这事?”
宋粲无奈,只得将今日在前厅与那龟厌之事与母亲说了。
那宋母听罢,便向门下望了望,道:
“让他进来吧。留客于门外,且不是什么礼法。”
龟厌得了此言,心中暗念了保身咒,壮了胆子进来,站在门口拱手见礼,道:
“善人慈悲,小道问大娘安好。”
宋母看了龟厌,便招手道:
“走近些来与我看。”
龟厌听了大娘唤来,看了宋粲一眼,便往前三步躬身施礼。
宋母上下打量了一番龟厌道:
“道长方外之人,可受得尘世纷扰?”
听了母亲的话,宋粲便是一个瞠目,心道:这每天介混吃混喝的,不知干些正事,这等混吃等死的尘世纷扰且让我受用了些个去吧。自是心道,却也不敢出声。
见龟厌起手道:
“本是无亲无眷可怜人,且恋着尘世,却是无缘也。”
宋粲听了龟厌这盘亲的话,心下且是一个诧异,心道:这夯货却是想要个长期饭票啊!怎的个蹬鼻子上脸,来此认亲麽?
正在想着,却见那贴身丫鬟捧了一个与宋粲一模一样的香囊进来。
那宋母看了,便舍了怀中的宋若让奶妈抱了,伸手接过那香囊。捧在手里看了,却是两眼通红。
见那宋母手摸着那香囊“娘心爹肉” 叫了两声。
宋粲见的母亲如此的伤心且也不知这伤心何来?心下想:不至于吧?便是一个香囊麽?
惊诧之余,却见那龟厌手脚麻利,扑通一声直直的跪倒在地,叫了声:
“娘。”
遂即一个头磕下,
这番举动让宋粲一跳,不是心中一跳,那是真真的整个人都跳了起来了!
心道:我去!这声“娘”叫得真叫一个实在。便望了母亲,又看了龟厌,心下惊问;你们商量好的吧?
还未开口问来,便见自家母亲望了天,手握了那香囊锥胸,口中哭喊了道:
“我的儿,你怎的才肯回家!且是怨毒了爹娘舍了你……”
这话一出,饶是让那宋粲听的一个瞠目结舌。心道:这他妈的哪跟哪啊?且又歪头我望了那座上,是不是自家的娘亲。
却见自家那娘亲喊罢,便是起身一把抱了龟厌,抬手便打。
刚要出手拦了去,却见那龟厌且是不避,生生的挨了去。口中惨道:
“本不是娘亲狠心,与我绝地也,儿子命该如此!”
龟厌这话一出,那宋粲彻底的傻眼。
揉了眼睛,又将双眼瞪大了看,且是不敢相信眼前这对“母子”。又看了看这房子,这地,这身边的丫鬟婆子,恍惚自问:这是我家啊?做梦麽?也不像啊?不是,你们俩说的热闹,到底哪句是真的?
哪句是真的?哪句都是真的,不过是个两叉,说的不是一件事。此乃后话,姑且按下不表。
于是乎,那宋粲亦是一个糊里糊涂的话来,便是一个稀里糊涂地听。且是惊讶到眼前一阵的恍惚。
心下对了自己问出了灵魂三连问:我是谁?我在哪?我在这干嘛?
且不说这一团乱糟的“母子”相认。
说那前院,程乙且在且算的小肉手却突然停下,回头与他的父亲道:
“父上,此院乾虽未缺,却是一虚角……”说罢便是一愣,又掐算了,续道:
“又有充盈之势……”
程鹤闻子之言,且停下手中活计,抬头抚须。甚是新闻,遂,又问了一句:
“何解?”
程乙见父问下,便掰了手指认真道:
“此府邸以盛阳开局,却非所建,为人为改之,经百十年不变也。后有秽物入府,阴寒伤阳。伤子嗣故人丁不旺。今秽物以至刚至阳之法所除,却不复盛阳之局。断:破角当补,虽大伤,然,尚可有子嗣传家。”
程鹤听罢便点首听之,后道:
“此方为会也。典籍者,道之载也,而道变无穷,只读字句则怠。”
说罢,却望了这偌大个院落,面露伤神之色。便望了后院长长的吁出一口气来。
程乙见父亲面色异样,问道:
“父何叹之?”
程鹤却没答他,招手唤那程乙来,伸手搂了他,吩咐道:
“且与你祖收拾行装,休问!”
且在这对父子俩交缠之时,见家人在萧墙外道:
“家主回来了。”
闻声便见那宋正平回府。见程鹤父子与他躬身接迎,便问道:
“郎中行装可收拾妥当?”
程鹤见问,又躬身道:
“蒙圣手过问,均已收拾停当,医帅留我父停灵于此,大恩实不敢言谢也。”
说罢,便唤了过程乙过来与正平磕头。
那正平先生正身受礼,礼罢,便拉了那程乙抱在怀里倒是一个万般的不舍。眼不离程乙的与那程鹤道:
“原想留你父子再战那丙乙,却恐误了郎中的行程……”
那程鹤听了此言亦是一个惋惜。输与那丙乙先生倒也是个心下不甘,却又听宋正平叹声道:
“实是心有不甘也……”说罢,又抚摸了程乙的头,恋恋道:
“逝者为大,且容我写个时辰,与郎中饯行。”
程鹤听言,便躬身道:
“谢圣手体恤……”
两人说话间,便有家人上前禀报,言夫人认了那龟厌干子之事。此事倒是在那程鹤意料之中。
那宋正平听了,倒也是个不喜不怒,平平的道了句:
“甚好。”
眼光却飘向院门紧闭的东厢院,目中涩涩。看了一会,对身后的宋易道:
“且收拾了,一会在此与郎中饯行。”
宋易躬身听喝,叫了家人进去收拾。
正如程鹤父子所堪,这宋家有这大宅的庇佑,一直得了一个丁旺,然却只是个丁旺,说不得是人丁兴旺。
咦,此话怎讲?
人丁者:男为丁,女子为人也。也就是有男无女的命数。
那位明公说了,都是男丁不是极好的麽?
却也不是。古人重乎阴阳调和,亦有言:独阳不生,独阴不长。只因这阳主升发,阴管藏。只是升发了,也不是个好事。于滋养不利,且有阳极而亢之势。
家中男丁多了,无女便是阳亢也,主“口舌之争,家产之变”,如此纵有家财万贯,良田百顷也逃不过散了去。
倘若又是个父于母先亡,便又是个大大的不利也,终落得个兄弟拆分家道中落,而为人母者无人赡养也。
然,若是个有人无丁那就更惨了,难免被亲戚四邻吃了绝户。
所以。古人在乎子女双全方为善,成得一个“好”字。
此乃阴阳和谐之理。万物亦然。
说那宋家原也是人丁兴旺,子女双全。
然,到了宋正平父亲这辈,便只得了宋正平这根独苗。
而宋正平却又只得两子。宋粲为弟,其兄长了宋粲四岁,便在宋粲还未出世便是一个夭折。
然,“早夭者忌埋”“殇折者”也是不能入族谱,不能设排位的,死了便用瓮盛了令人放与路边,不可入任何坟茔。
如此,那宋粲也从未知晓自家还有一个过世的哥哥。
宋母思念儿子,且央告那宋正平留了东院不做他用。
却是睹物思人,便落下了病根。且见不得别人家小儿,平时做的东西也是两份。
宋正平虽尽心了医治,然却是个药石不达心智,纵是医术高明,也是个未见成效。
幸得宋粲认的干女儿宋若让那宋母病情有些好转。
现如今再认得龟厌做了干儿子来,却是喜上加喜。饶是多年固疾的宋家大娘好了大半去。
那龟厌见了宋正平,便跪于膝下叫了声爷娘大人,喜得那宋正平无以言表。
便唤了那宋易写了入谱名册报到开封府,让人赶制名序铁牌放在宗祠之内。
一切安定了便命摆宴东院。
一为得子之喜,让那龟厌跟了拜了街坊。
二则,且为之山先生践行。
一场筵宴彼此推杯换盏,那宋粲回想汝州之行便是感慨万千,却无从说起。如今众人散去,且化作一场过眼的云烟。
心下舍不下那情,只得频频敬酒。
且是伤情,加这酒量不济,过不得两轮便酩酊大醉喝不得也,无他,无心却情重。
宴至黄昏散,那程鹤请辞。
宋正平三留不过,便让家人备了车马。
众人送行至大梁门外,程鹤再请止步,便以此地为别送父归乡。
且说那程鹤两父子一路晓行夜宿的赶路,至夜,找了驿站打尖,歇了人马。
刚安顿下来,便听的门外马嘶。
片刻,便有人敲门,见来人是龟厌。便让进房中。
龟厌进了客房,便哈了手,望摆在床头那之山郎中焚了一炷香,跪拜一番。
程鹤回礼,却两人无话。
程乙本就是个孩童,耐不住那瞌睡,也架不住这番的舟车劳顿,于榻上酣酣的睡去。
程鹤给儿子盖好被子,坐下与那龟厌一起守着之山先生的骸骨。
递了一杯茶与龟厌,道:
“且不多住几日?”
龟厌无答,望着之山先生的灵位,瑟瑟了吸了鼻涕,裹紧了身上的衣服,懒懒的靠在榻边。
程鹤见他这般的面容憔悴,仿佛老了十岁一般。且是心疼了他这师弟,又递了热茶与他暖身,遂,叹气道:
“值得吗?”
龟厌依旧无答。
常人惧冷为常态,而龟厌却是个异然。先前也是个不惧寒暑的。
倒也不是修道练气的缘故,而是他那一身的仙骨,饶是寒暑不避,生冷不忌。
而如今与那宋粲过命,却是让了一半的仙骨与他。
怎的偏偏让了半幅仙骨与那宋粲?这仙骨也是不想让就让,想接就能接的。
此话还得从之山先生说起。
那日龟厌被程之山摘了师门,逐出草堂,便是无师无门,之山郎中令下,寄于宋粲处管教。
此事若在生人,倒是个不打紧的,伤心不伤心的,看良心。而于龟厌来说,却是一个天大的麻烦。却只因他那身的道体仙骨。这玩意儿乃天地造化而成。得之,或佛或魔,或仙或妖,可全在这师门的传承。
此番龟厌被逐出师门,上天便罚他走胎。
这一胎便是一世,三世皆为宋粲给予吃食供养,虽不过一天,却如同养了他三世。这三世之养恩者便是铁定的因缘。
自此那龟厌便吃不得别人给的东西了,倘若吃了便必有祸殃与他。
此乃恩养也,因缘既定,实不可违。
生恩,养恩却有不同。若是想断了这生恩,便只有一法,便是学那陈塘关历经的儿子——哪吒,作得一个割肉还母,剔骨还父也,一点幽魂去找师父讨得三分的藕粉,七分的反骨,重塑了肉身,此恩便可断也。
若这不生而养的且是一个麻烦,饶是一个百世难还了。因为只养不生的人没必要,也没这个义务去养你,全凭了善心为之。又何况这三世皆为一人所养。若还之也不是不可以,七生犬马,五世的嚼草衔环!
此乃天定之数,也是龟厌与那宋粲的几世修得的因缘。然却冥冥中,又不是那么简单。且是程鹤这般的天纵之才亦是算不出个所以然来。
龟厌让了半幅仙骨过命与他,倒是一个还清了世债,然却不肯割舍这因缘,这才认了干亲,又续下了这份血脉。
那宋粲的命数倒是个平常,尽管是命带将星,戊火的命,也是个无忧无虑,寿满善终之数。
却如今,龟厌让命与他,尽管得了一个仙缘,然这命数自此便是与他无缘。此事便是神仙来了也算不得。便是算来,也是刚掐了指,便得了一个触指如火烫,昏昏如遭雷。此乃上天告诫,不可再算。
宋粲不知,而程鹤知其祥,但因这里面因缘缠绕,却是一个知之而不可言其实,所以在宋邸才有那一叹。
此时再叹便是惜友了,想这修身问道莫不为的一个闻道成仙,跳出个五行三界麽?如今看来,倒是一个不可说,不可说。
一夜无话,一早程鹤醒来,便不见了龟厌。
自己打坐在父亲灵前回想父亲之音容。然却一抔黄土隔人,心内之事却再不能与之言说。想罢便是一时心塞。
有道是:有言者在其意,得意而忘言,皆因这目击而道存?
一场思绪过,睁眼已是日出,便唤醒了程乙,收拾好了行囊携子出门
却见龟厌双手捧了荆棒树枝立于牛车前。
见程鹤父子走近,便向那程之山灵柩跪下,道:
“师叔在上,师侄不能远送,自此别过。”说罢,望了程鹤一眼,戚戚然,道:
“欠下的,烦劳师兄金手……”
程鹤看了那荆棒树枝,便是一个了然,将父亲的灵柩放在车上,伸手取了龟厌手中的树枝,望那龟厌身上抽打了三下,道:
“前路艰险,好自珍重。”
龟厌不答,便起身一拜,头也不回的翻身上马,一路朗歌而去。歌道:
“饥来吃饭倦时眠,只此修行玄更玄。说与世人混不信,却从身外觅神仙!”
程鹤听了,望那龟厌的身影,思忖了笑道:
“这债还完了倒是轻身,便来揶揄我矣。”
程乙不接父上所言,揉了眼问来:
“师叔说了什么?”
程鹤望了自家的儿子一笑,伸手抱了儿子上车,口中道:
“师叔说,让你吃饭睡觉,安心赶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