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崭新的青瓷茶杯水灵灵的递了过来。
“林老师,给。”
杯中水波荡漾,宋唯双手端着水杯,脖颈上的毛巾随着动作滑脱至肩膀,湖蓝色衣领处沾染上一抹湿色。
林放接过茶杯抿了口,微凉的白水沿着喉管沁入身体,他用指腹按压着太阳穴,道:
“我确实死了。”
青瓷茶杯搁置在带有纹理的实木桌面上。
“是长民兄脑袋抽掉,找道士招魂把我招回来的。”
不好意思啦长民兄。
林放抬起右臂,手掌翻动两下,目光垂落看过去:
“现在这具身体,是我的长子林解的,我也只是暂时附在上面,等余念尽消,也便走了。”
宋唯没什么表情,也不知道信没信,盯着桌面上的花纹沉默了半天。
“.......那您大概多久走。”他说。
“说不准,我愿望还挺多,大概得一周......”胳膊被人扣住,林放犹豫片刻,改口道,“一个月......”
腕骨处被扣的更紧了。
“我说宋唯呀,你别太得寸进尺啊!两个月,两个月顶天了。 ”
林放瞪圆眼睛盯向宋唯抓住自己的手。
宋唯不松。
右手按着林放,左手扶住毛巾。
低垂的眉眼掩饰住他眸底晦暗的光。
玩明白了。
正常人的魂魄没法留在阳间,几天就散了,既然林老师能留两三周,那肯定能留两三年。
只要林老师愿意。
留多久都行。
他去找邓先生求,去清平观求,总归会有办法的。
......
重新恢复强压悲痛的模样,扣在林放腕骨处的手心收紧:
“留的时间长短,对您身体有影响吗?”
“没有,但我不想占据这具身体太久,这是林解的人生。”
抱歉啊,我还有事,这具身体不能一直是林期。
.......
林放本想说有的。
但他怕这小子闹起来,闹着闹着再露了馅。
“这事长民兄不知道,你别出去乱说,知道的人太多我该魂飞魄散了。”
“.......”宋唯点头。
他给林放的茶杯续上晾好的白开水:“您.....当时走的时候有感觉吗?那边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额......”
这个可以说实话。
林放站起身,捋平衣袖,走到床头柜前弯腰,抽出花瓶中干枯的玫瑰花,放在鼻尖下闻了闻。
幽雅的淡香,枯萎数日,依旧很芬芳。
“死的时候......没感觉,就跟平时睡觉一样,七天没睡觉,让你突然沾到枕头的那种困意,明白吧。
他靠着床头坐下,一边碾着花瓣一边组织语言:
“然后世界突然变白,空荡荡的一片,再然后就没有意识了。”
......
这些话不是瞎编,别人不一定,但他确实是这样。
体验感还不错。
不疼,每次死的都挺快,死完那缕魂魄马上就散,意识自然也就没有了。
幸亏他魂多,不然哪经的起这么祸害。
林放起身,捋平衣服上的褶皱:“我今晚想去肖府,看看是谁在假扮我装神弄鬼,你去不去?”
“去!”
“行,那我走了,身体先还给我儿子了,我也不能一直占着,晚上十点半,弘林路137号见。”
弘林路137号,是他的其中一处房产。
与肖府隔了两条街。
“......等等。”
林放刚要走,就听见宋唯在身后叫。
“林老师.......\"宋唯欲言又止,见林放回头疑惑的看向自己,抬手,引对面人去了厨房。
宋唯指着桌面的那坨荷叶,语气莫名:
“您多少钱买的。”
餐桌上,摆着林放忘记带走的崇期肉包。
“一块银元,怎么?”林放如实回答,不知想到什么,挑眉,“你也让骗过?”
宋唯表情可疑的停滞两秒,笃定摇头:
“沈今年,他让骗过。”
......
以崇期冠名的小摊店铺,借着最近林期风头大,开了不下数十家。
有包子,有面条,有甜品,有笔墨。
其中,就这个崇期肉包最没良心。
那叫一个又贵又难吃。
且专挑学生忽悠。
恰好学生有钱,心又比那些走街串巷干苦力的人软,受骗者众多。
最近事情传开,那人便不在学校附近卖了,人也不知道挪到哪里去。
“是不是一个面容苍老,肩膀上挂着白毛巾,看起来又慈祥又可怜的人卖你的?”
边说,宋唯往前走了几步,食指勾起麻绳,荷叶包被勾起来。
轻飘飘的。
“......”
宋唯:“你一块银元买几个?!”
林放:“......五个啊。”
宋唯:“......”
空气诡异的沉默半晌。
他的目光将林放从头扫到脚。
干净的衣服干净的脸,干净的指尖干净的眼。
手上连半块茧子都没有。
那老东西一向见人下菜碟,这点他知道。
自己花五十铜元买了六个,其他同学有三十买四个的,有七十买五个的。
根据衣着打扮不同,价格不一,但最多也只是比市场价高了三四倍。
一枚银元等于一百四十枚铜元。
一枚银元能买五十个包子。
林老师整整多花了十倍价钱啊!这摊贩卖崇期肉包直接坑到本人身上了。
“怎么了?”
干净的声音传来,林放伸出手指在宋唯眼前晃了晃:“没事,我有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差那两块银元。”
宋唯:“......”
死者为大,您开心就好。
善良的林老师与宋唯共同分食了五个味道及其不善良的肉包。
——将胃里东西吐了个干净后,惨白着脸回到医院。
这包子油太大了!
连月英姐家的狗不理都比不上。
......
晚上十点半,弘林路27号。
“咚咚咚——”
铁环扣响门板。
宋唯穿着利落的黑色短褂,安静的站在门阶上,身后的柳树枝丫摇晃,晃灭了满地月光。
“滋呀——”
门被推开,青年一个侧身便不见了踪影。
酱黑色的铁门带着寒凉,隔绝了庭院与门外空荡的街道。
......
半小时后,房间内。
“林老师......我不会用枪。”
“哎呀忘记了,那你用这个。”
两枚沉甸甸的手榴弹塞进宋唯怀里,林放继续往脸上擦粉:
“明天再教你用枪,以后用的着,今儿晚上先拿手榴弹垫吧垫吧。”
宋唯僵硬的抱着怀里的炸药,动都不敢动一下。
他缓缓侧头,看向旁边的镜子。
惨白的面容上挂着两个黑窟窿,一喘气就呼啦呼啦的往下掉粉。
“别动!”
林放按住宋唯脑袋,拿起一只画笔在他眼周涂了两圈,换了盒惨红的胭脂后继续晕染。
“一会进去,看见人你就笑,嘴咧的越大越好。”
沾满血浆的大拇指沿着宋唯唇角朝下用力一拉。
伴随着窗外的蟋蟀阵阵鸣叫。
两只民国恶鬼成了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