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州，小雪
乱军的帅帐已经被焚烧，营寨被拔起，所有人吃喝拉撒都在应州城下。
攻不下应州，将帅就要跟士卒一起挨冻！
如此做法，是为了展示攻城的决心。
刘瓛面无表情的，看着城头喷射的火舌，麻木的看着被射断的木盾。
他不知道张山风又倒腾了一件大杀器，也不关心这些。
他仅仅淡漠的，看着士卒如潮水般的倒下，内心波澜不惊。
刘瓛更关心的是：距离城墙还有多远。
终于有将领发觉不对劲：“刘巡抚，不太对劲儿，对面似乎快炮数量翻了一倍！
而且，从刚刚开始，木盾突然变得不经打。
现在没过几息，就会有一面木盾折断！
快炮，不可能如此厉害。
依末将看，很有可能是那个狗官，又锻造出什么大杀器！”
一众将领观察之后，尽皆神色凝重。
有人咬牙切齿道：“天道何其不公，狗官穷途末路之际，上天还赠此神器！”
虽然还没看过，但是他们已经确定：这是一种新的火器，而且威力远胜快炮！
刘瓛冷然的看了一眼众将，寒声吩咐道：“吩咐下去，最先触击城墙者，重赏！
哪怕是死了，家属也得赏银一万，家有男丁者，封千户，允世袭！
先登者，赏银十万，封同知，允世袭！
畏惧不前者，斩！
临阵脱逃者，斩！
……”
一连串的赏罚，意在激励士卒。
战损太过了，短短一个多时辰，死伤数千。
这时候，仅仅先登才赏一个千户，已经不足以鼓舞士气了。
行军打仗，并非小说或者影视剧那般热血。
事实上，很多士卒是麻木的！
他们并没有那么多的家国情怀，纯粹是因为世袭祖上的军户，来军营吃一口军粮，拿一份俸禄罢了。
尤其是卫所这些士卒，根本没有大义，没有誓死效忠的可能性。
再加上，此次又不是对鞑靼这种外族用兵，更加容易产生反战情绪。
一旦战损太大，就会有人慌，有人怕，有人逃。
历史上，没有任何一支军队，能够战到只剩一兵一卒！
是任何！
一般战损超过三成，军心就会动摇；
战损过半，还不溃逃的，已经是精锐了；
战损过七成，就算督战队的大刀砍断了，也留不住人。
生死并不可怕，军中很多人不怕死。
但是！
人总会有贪恋，只要一瞬间的怯懦，或者一个人的后退，可能就会带动连锁反应，引发全线崩塌。
逃兵，也并不都是可耻的，大部分只是被裹挟的。
福伯，当年不也是从土木堡逃回来的吗？
他其实并不怕死，只是大家都跑，就跟着跑了。
最终，福伯为了张山风，明知九死一生，依旧为了护送弹药，力战身死。
所以，战场上，杀也好，赏也罢，还是热血鸡汤，都仅仅只是手段。
一个优秀的主将，是非常重视军心的，绝不会允许出现一个逃兵。
因为，有一个，就会有十个，就会有一百个，然后越来越多！
一众将领哑然的看着刘瓛，有些迟疑了。
千户也就算了，他们还能做得了主。
但是，同知却是从三品！
大明正四品以上的高等级武官，已经不是他们能决定的了。
同知，是需要通过兵部任命的！
他们虽然身为指挥使，掌握一军，最多也就能提拔一个千户。
尤其是，他们中有几人，也仅仅就是同知而已！
只是因为卫所的指挥使，跟随大军出征，被支开了，做了临时的老大罢了！
这不就等于，我任命一个跟我自己一样高官职的武将？
别闹！
刘瓛冷哼一声：“一切等打下应州再说，朝廷那边，总会有办法解决的！
否则，一旦杀不了那个狗官，命都没了，还谈什么以后？”
这意思是：先欠着，以后想办法还！
如果张山风听到这话，肯定直呼内行。
简直是无良老板的祖宗！
只许诺，不兑现！
……
黄昏，战火不灭
不得不说，刘瓛是个人才。
虽然，乱开空头支票，在后世会被人诟病。
但是，不得不承认，这种激励模式，是非常管用的。
一天下来，城下的尸体，已经密密麻麻。
血水染红了白雪，人命在密如雨点一样的子弹面前，如同草芥！
即使是这样，攻城士卒依旧战意高昂！
同知，从三品，大明有数的高阶武将！
世袭，我死了，我儿子继续！
这就是大明军队的弊端！
同样是世袭，有些人世袭的是荣华富贵，有些人只能世代冲锋陷阵，倍受剥削！
同样的，有弊也有利！
尤其是战场上，永享富贵，太吸引人了！
此刻，一听说高官厚禄，有机会加入荫蔽子孙的行列，这群人骨子里的嗜血被激发！
羊马墙到城墙，短短几十步的距离，几乎每前进一步，都要有成片的人倒下。
然而！
即便如此，依旧有人前仆后继，依靠着钩撞车那可怜的防护能力，拼命的往前冲。
“云梯，上！”
眼见距离城墙已经不远了，刘瓛眼中精光一闪，几乎破音一吼。
有将领看出来了，云梯其实依旧够不到，还需要往前一些。
但是，他们选择了沉默！
这几步，距离城墙太近了，是守城方火力最集中的点。
钩撞车的木板，哪怕加的再厚，在这种强度集火下，基本可以忽略，可以说是秒死。
他们打算：用命去铺平那几步！
一辆辆云梯被拖出来，最前排的木板都嵌入了一层薄铁板。
它们的确抗住了火铳的射击，却依旧禁不起重火力的持续扫射。
城头上时不时丢出来的竹制炸弹，也在威胁着云梯里士卒的生命。
“火炮，继续放！”
刘瓛几乎疯狂，声音嘶吼道：“有多少，放多少，剩余的全放了。
掩护云梯，靠近城墙！”
乱军的军需是从四面八方的卫所，调集而来。
清晨，积攒了十多天的炮弹打完了，到现在又来了两批。
虽然运来的炮弹不多，但足够威慑守军的了。
不过，此时用火炮，实属不智！
己方已经靠近城头，此时炮轰城墙，不说误伤，就是城头掉下来的碎石，都能砸死下面一群人！
所以，有将领犹豫了：“刘巡抚，麾下正在用命攻城，此时炮击城头，是不是……”
他还没说完，刘瓛就冷漠的看了过来：“如果没有火炮的掩护，死的人只会更多！
对方出现的新火器，打穿两三尺的木盾，尚且只需要十几息。
尔等觉得，云梯上面的那块铁板，在那么近的距离，能扛多久呢？”
事实是，的确扛不了多久！
后世小半寸厚的合金钢板，都禁不起机枪的持续射击，更何况大明这种铁板。
铁板对于单发步枪，的确有较强的防御能力。
但对于密集火力的持续射击，还没有沙袋好用。
也就说，城外的乱军受限于时代的思想限制，倒腾了十多天，方法完全不对！
其实还不如多准备一些麻袋，用装满沙子的麻袋，替换木盾和铁板。
显然，张山风肯定不会告诉乱军这一点。
一众将领只能咬牙下令，刘瓛的主意，虽然馊，完全罔顾了前方攻城士卒的生死。
但是，一轮火炮轰击下，的确有了效果！
城头被炮火洗了一遍，烟尘弥漫，只有哀嚎，死伤人数不清楚。
是火炮误伤，还是快炮杀伤，也不清楚。
至少有一点是有效的——有云梯靠上了城墙！
这是应州之战，打了两个月左右，乱军第一次触及城墙！
虽然，马上就被竹制炸弹疯狂轰炸，连人带云梯都一起四分五裂了。
但是，这无疑鼓舞了乱军士气。
刘瓛赶紧再添一把火：“传我命令，刚刚触及城墙者，赏银一万，封千户，由子孙或兄弟世袭！
将其名字，传遍三军！”
既然有人触城，奖励就要事实发放！
这是做给所有士卒看的！
俗称：作秀！
不过，这一招非常的有效！
原本因为云梯被毁，攻势受挫的乱军，不仅气势没有下降，反而一个个如狼似虎，更加疯狂。
因为：下一个，是先登，世袭同知，赏银十万！
随着时间的推移，在疯狂的乱军士卒悍不畏死的冲击下，越来越多的云梯靠上了城墙，竹制炸弹剩余越来越少。
这场城池攻守之战，也迎来了最高潮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