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安边说边用袖子揩了下眼角,许是这灶火熏的,他眼眶竟是真的微微泛起红来。
孟婉见着他这样,连忙开口,“安公公勿要忧心,殿下一向睿明,定然会处理妥当的。
再者,还有几月,殿下就要大婚,太子妃入宫后,自然会替殿下管好后殿之事,殿下也不必那般费心了。”
德安:……
这怎么和他想的不甚一样?
孟姑娘不是与殿下在南宫之时就互许终身了吗?
这怎么听起来,倒像是毫不在意一般?
这可不太妙啊。
德安在心中忐忑,仍然不死心,“孟姑娘此言差矣,殿下身为储君,有许多不得已之处。
就拿这四位良娣来说吧,皆是世家贵女,孰轻孰重,皆要思量,至于太子妃,那更是丞相之女,牵一发而动全身。
殿下如今既要顾着前朝之事,又要忧心后殿之安,若是身边有个体己的人侍奉着,殿下想来也会舒心许多。”
德安这番话说完,眼直盯盯瞅着孟婉,却不料,她却是看也没看他,而是轻轻开口。
“殿下与太子妃情投意合,天造地设,而太子妃温婉淑良,嫁入东宫后,自然会与殿下琴瑟和鸣,伉俪情深。
安公公,后殿之事,殿下自有考量,您就勿需担心太多了。”
孟婉弯腰往炕里又添了一把柴火,“膳房烟气重,安公公还是去侍奉殿下吧,待焖饭做好,奴婢会送过去的。”
见着孟婉不想同自己再攀谈下去了,德安只得识趣的离开,当他出去后,孟婉这才轻轻叹了口气。
德安方才那番话,她又岂是听不出来意有所指,但如今,又查出想要害她之人是绮妃,她就更不能与东宫攀扯上任何关系。
她现在进退两难,留在绣坊,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去了东宫,不光自己会死路一条,就连容胤,也会被牵连到。
如今既是出宫无望,那活着,便是她唯一能做的了。
敛起思绪,她静静守着灶,直到焖饭做好,端着送到了书房。
到了那里,便见着德安灰头土脸站在外面,见着她过来,连忙开口。
“孟姑娘来了?殿下正好饿了。”
说罢,将门帘掀开,孟婉点了下头,端着饭走进去。
屋里烧着银炭,十分暖和,容胤一身常服,坐在那里批阅奏疏。
男人的侧颜在正午的光线下,专注而无可挑剔,而天生上位者的矜贵风华,又给他平添了一丝疏离。
孟婉缓步上前,“殿下,该用膳了。”
她开口,将焖饭放下,容胤抬起头,放下手里的朱笔,疏冷的眉眼顷刻间浮上暖意。
他走到桌前坐下,目光凝着那碗焖饭,许久没有拿起筷子。
“殿下这是怎么了?”
孟婉轻言,容胤弯了弯唇,“你可记得这焖饭,当时你是为何做给孤的?”
听到这话,孟婉也跟着思绪流转,她怎么能不记得,南宫的每一件事情,这一年多,在她的记忆中反复纠缠。
这焖饭是容胤入南宫第二年的腊月,头一年,宫里那些太监还会顾忌容胤东宫太子的身份,不敢轻怠。
可第二年,陛下仍然没有放他出来,反倒是开始对其他几位皇子亲近起来,故而那些太监也开始认为容胤是出不了南宫了。
不仅在膳食上多有苛待,就能原本该给南宫的分例,也会苛扣不少。
孟婉那时,还不敢偷溜出去找吃的,直到那日,翻遍膳房,也只有为数不多的米和蔫菜,还有少许腊肉。
她七凑八凑,凑出来八样东西,细细切碎,铺在米上,按照墨江蒸饭的做法,焖出一碗蒸饭来。
端到容胤面前之时,担心他会嫌弃,还特意说,“这是我们墨江特有的八珍焖饭,吃了这饭,可保长命百岁。”
她满嘴胡话,容胤却是信了,将一碗饭吃个干净,孟婉守在旁边,直咽口水。
那是南宫唯一一碗饭。
那天晚上,她饿的睡不着,灌了一肚子的水,好在第二日清早,内务府就送来了食粮,解了她的无米之炊。
忆起往事,总是有几分凄凉,孟婉也不禁弯起唇,“殿下吃了这碗八珍饭,定会长命百岁的。”
她的声音,透着轻意,但落在容胤的心尖上,却像是撒了把盐,腌的他心疼。
曾经南宫那碗八珍饭,他何尝不知是她费尽心思凑出来的,也正因为知道是小丫头的心意,他才吃了下去。
在她睡下之后,他拿出自己珍藏的墨砚,疏通了值守,才让内务府第二日清晨就送来食粮。
当时他未曾说过,是因为私心里,不想让小丫头知道他是个无用的太子,而离开南宫。
那时,他谁也不信,即便小丫头留在南宫,他也未曾信任过她。
却是那碗焖饭,将他尘封如寂的心墙,给破开了一道缝隙。
之后,小丫头数次偷偷跑出宫,他只当她想要逃开南宫,逃离他这废太子的身旁。
却是她每每回来,带回吃食,带回药材,点点滴滴,水滴石穿,终于将他心里那面墙,轰然击溃。
拿起筷子,容胤将那碗焖饭一分为二,挑出一半来,放在玉碗中,而将另一半放在他的对面。
“殿下只吃这么一些?”
孟婉看着他的举动,话音落下,便见容胤垂下眸子。
“留着晚上再用,想来你晚上是不会过来替孤再做上一碗了。”
他虽面若无恙,但却能听出一丝怅然,孟婉愣住,看着他已经动起了筷子。
“奴婢这段时日,晚上要替齐良人做春裳。”
听到她的话,容胤筷子悬空了瞬,随后颌首,“知道了。”
说完,他没再开口,慢慢将饭吃完,孟婉准备上前收拾之时,容胤突然开口。
“齐钰的调令已出,过两日便要去大营,任屯长一职,之后会在大营历练,待时机成熟,孤会将他安排进兵部。”
孟婉的手微微顿了下,“齐良人听到,定然会欣悦的。”
“那你呢?你听到可欣悦?”
容胤这话,让孟婉侧目,“殿下能得此良才,奴婢自然是为殿下高兴的,相信齐侍卫定然不会辜负殿下厚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