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世外桃源,远山如黛,近水含烟。几户茅舍错落点缀在山坳间,竹篱边探出几枝灼灼的桃花。蜿蜒的林间小道上,新发的嫩草间缀满不知名的野花,偶有蝴蝶蹁跹而过。
任冰牵着雪儿的手缓步而行,脚下踩着松软的落花,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雪儿,”任冰忽然驻足,指尖在她手背上轻轻画着圈,“若大婚当日我没出现,你当真要嫁给段少阳?”
雪儿垂眸,长睫在脸上投下浅浅的阴影,“不是你自己写信给表哥,说什么‘今既知两家渊源,冰自当退避’么?”
“胡说!”任冰的手突然收紧,将她的柔荑牢牢包裹在掌心,声音里带着几分咬牙切齿,却又忽然低笑出声,眼尾漾起细纹,“这么说......即便你以为我甘心退出,还是为我放了那盏‘故人无恙’的河灯?”
雪儿别过脸去,低声道,“江湖儿女,做不成眷侣还不能做故人么?”话音未落,忽觉不对,倏地转头,“慢着!”她眸中闪过一丝警觉,“你怎会知道我写在笺上的内容?莫非那日你竟偷偷跟着我!”
任冰但笑不语,修长的手指探入怀中,取出一张泛着淡淡檀香的澄心堂纸。纸张徐徐展开,“故人无恙,国泰民安”八个清隽小楷赫然在目,墨色如新,笔锋转折处依稀可见执笔人当时微颤的心绪。
“这是......”雪儿的声音戛然而止,耳尖瞬间红透。她分明记得,那日自己亲手将这张许愿笺放在河灯里,看着它随波远去。
任冰低沉的声音裹挟着春风般的温柔,“这九十九步,我追着你走遍江湖,最后这一步......”他指尖轻轻抬起雪儿的下颌,“总该等你主动靠近。”
雪儿猝不及防向前一步,鞋头已抵上他的云纹靴。仰头时,杏眸中映着漫天霞光,“这一步,够近了么?”
任冰却摇头,眸色渐深,“不是这个。”他执起雪儿的纤纤素手按在自己心口,掌心下的心跳又快又重,“山盟海誓我说尽了,连‘死生契阔’这样的重话都说过,可我的雪儿,却从不肯说句软话给我听。”
他说这话的时候,素来凌厉的眉宇间竟透出几分罕见的委屈。雪儿忽然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若落花般道,“那......余生请多指教?”话音未落,自己先红了耳根。
任冰怔住的刹那,她已挣脱开来,提着裙角奔向道路尽头的拐角处,绣鞋踏碎一地落英。
身后传来他带着笑意的呼唤,“欧阳雪!这话我可记在账上了!你可不能反悔。”
忽见前方转出一个背着竹篓的老妪。雪儿慌忙闪身避开,点头致歉,“婆婆对不起。”
那婆婆满头银丝用木簪挽着,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将二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
“二位不是本地人吧?”婆婆的声音带着山里人特有的爽朗。
雪儿耳根绯红尚未褪尽,只轻声回道,“婆婆好眼力,我兄妹二人途经此地,见风景秀丽,便打算留下来游玩游玩。”
“这穷乡僻壤的,有什么好玩的?”婆婆撇撇嘴,竹篓里的山野菜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我就爱这里的清静。”雪儿柔声答道,目光掠过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峰。
婆婆闻言顿时眉开眼笑,皱纹里都漾着喜色,“姑娘可说了婆家?”不待雪儿回答便热络道,“老身有个侄儿,三十出头还没娶亲,在村里打铁的,身子骨儿结实得很。姑娘要不随我去瞧瞧?保准比城里那些中看不中用的白面书生强!”
她说着就要来拉雪儿的手,任冰不动声色地往前半步,恰好挡在二人之间。
任冰眸光一沉,袖中手指微微收拢,面上却依旧挂着浅笑,“婆婆美意心领了,舍妹年纪尚小,家中长辈早有安排。”
那婆婆却不死心,踮着脚往任冰身后张望,“哎哟,瞧姑娘这模样这身段,在咱们村里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不过我那侄儿手艺好,打的锄头镰刀十里八乡都抢着要,嫁过来保管吃穿不愁......”
雪儿纤指轻颤,悄悄攥住任冰身后的衣袂,任冰反手一探,精准地捉住她微凉的柔荑,拇指在她掌心轻轻一刮,惹得雪儿耳后那抹胭脂色又深了几分。
“婆婆,”任冰面上端得一本正经,背在身后的手指却不安分地挠着雪儿的掌心,他抬眼示意远处渐沉的暮霭,“日头要落了,您看这天色,山里的夜露最是湿重,您这腿脚......”
话未说完,忽觉腰间软肉被雪儿狠狠一拧。他剑眉微挑,眼底却漾开一片笑意,指间惩罚似的加重了力道,与身后那人十指紧紧相扣。
山风掠过,吹得二人交握的袖袍猎猎作响,却吹不散纠缠的指尖那灼人的温度。
正说着,远处传来“铛——铛——”的打铁声,在寂静的山谷中格外清晰。婆婆一拍大腿,“听听!这就是我那侄儿在干活呢!”
她眼珠一转,忽然从竹篓里掏出个油纸包,“姑娘尝尝,自家做的桂花糕,可甜了!”
任冰抬手一挡,那油纸包便在空中转了个方向,稳稳落回婆婆的竹篓里。他顺势从袖中摸出块碎银,“婆婆辛苦,这点心意拿去打壶酒喝。我们还要赶路,就此别过。”
婆婆接过银子,枯瘦的手指在银锭上摩挲了几下,眼睛顿时眯成了两道月牙。
她忽地朝任冰一瞪眼,皱纹里都堆满了埋怨,“你这当哥哥的也忒不上心!”说着伸出粗糙的手指隔空朝着雪儿点了点,“姑娘家水灵灵的年岁,再耽搁下去可就......”
任冰不动声色地将雪儿往身后带了带,两人默契地往后挪步。
“婆婆教训的是,”他嘴角噙着笑,声音却一本正经,“赶明儿就捎信给家父,定催着把舍妹的亲事办了。”
山风卷起地上的落花,迷了人眼。待风过时,二人已退出数丈远。老婆婆犹不死心,踮着脚朝他们背影喊道,“闺女啊!村东头儿铁匠铺的炉火日日烧得旺,啥时候想来相看都......”余音飘散在暮色里,被任冰一个转身彻底隔断。
雪儿刚舒了半口气,忽觉眼前天旋地转,后背已抵上老桃树粗糙的树干。任冰单臂撑在她耳侧,另一只手慢条斯理地拈起她鬓边一片桃花。
“听见了?明日就给你说亲去,可不知欧阳女侠喜欢什么样的郎君?”他指尖碾碎花瓣,殷红汁液染上指腹,低沉的嗓音里浸着三分危险,惊起枝头一对山雀。
雪儿睫羽轻颤,眸光却故意流转向村东方向,“既然兄长这般心急,不如现在就带我去相看那位......抢手的铁匠?”她故意拖长了音调,尾音上扬,带着小勾子似的撩人。
任冰眸色骤然转深,染着花汁的手指蓦地扣住她下巴。未待她反应,温热的唇已覆了上来,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的惊呼尽数吞没。
桃花簌簌落在二人交缠的发间,又被急促的呼吸拂散。
恰在此时,远处传来“铛——”的一声打铁响,震得满树芳菲簌簌而落。飞红乱玉间,任冰略略退后半分,染着花汁的拇指却仍流连在她唇上,将那抹嫣红揉得愈发艳丽。
“现在......可还想去看那打铁汉子?”低哑的嗓音里满是未尽之意。
雪儿双颊绯红如三月桃霞,正欲反驳,忽见任冰从怀中取出个红绸布包,层层揭开后,露出个胭脂盒,盒盖上并蒂莲纹流转生辉。
向来执剑的手此刻捧着胭脂盒,竟显出几分笨拙的珍重,他指尖轻叩盒身,发出清脆声响,“掌柜的说这是城里最时兴的颜色,不知可入得了姑娘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