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儿闻言眸光一亮,倏地从任冰怀中挣出,“我们也去!”被角滑落间露出半截藕臂,又慌忙拽回。
任冰低笑一声,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她微乱的衣襟,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纤细的锁骨,“躺了这许多时日,是该活动活动筋骨了。可要在下......亲自为女侠更衣?”
“不......不必!”雪儿耳尖红得滴血,慌忙指向门外,“你先去准备鱼篓!”
“破军背了两个青竹篓。”任冰好整以暇地倚着床柱,掸了掸衣袖。
“那你去挖......”
“蚯蚓?他腰间挂着檀木饵盒。”
“采些薄荷叶......”
“方才见他别在斗笠上了。”
雪儿气急,抄起绣花软枕就朝他掷去,“任!冰!”字字都带着羞恼,“你分明是存心的!”
任冰轻松接住飞来的软枕,一个旋身便将人困在床榻与他双臂之间。他俯身凑近,鼻尖几乎贴上她的,低沉的嗓音里带着几分戏谑,“存心什么?嗯?”
雪儿双颊顿时飞上两朵红云,连耳根都染上了绯色。她张了张口,却一时语塞。任冰见状低笑一声,“怎么?难不成你以为这些日子,是柳破军那愣头小子在照顾你?”
“轰”的一声,雪儿只觉脑中似有万千烟火炸开。任冰却已直起身,从屏风上取下那件鹅黄罗衫,双手慢条斯理地抚平衣褶,“三息之内若不起身,任某只好亲自伺候了。”
“任大人好大的威风。”一道脆生生的嗓音破空而来。小桃端着鎏金铜盆跨入门槛,盆中热水还冒着袅袅白气,“趁我家小姐病弱,就这般戏弄人?”
任冰见计谋败露,故作懊恼地摆手,“小桃姑娘这话可冤枉人了。任某哪敢欺负你家小姐啊,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雪儿见小桃出现,顿时挺直了腰板。她拽过被子掩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水盈盈的眸子,“出去!”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遵命。”任冰忽然端正行礼,倒退着往门外走。临到门槛处却突然驻足,从袖中掏出一支鎏金簪子抛给小桃,“好生伺候着。”又冲雪儿眨眨眼,凤眸中满是促狭。
雪儿“噗嗤”一声轻笑,待听得木门“吱呀”一声合上,她才轻声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小桃一边服侍雪儿洗漱,一边笑道,“任大人可真是煞费苦心。早半月前就暗中联络表少爷备好马车,湖底刚塌,立时就把您二位接来这儿。”她拧干帕子,压低声音,“连老爷都瞒得死死的。”
雪儿接过帕子的手微微一顿,“我爹他......还好吗?”
“小姐放心。”小桃灵巧地挽起雪儿如瀑的青丝,鎏金簪上的蝴蝶在晨光中振翅欲飞,“老爷只当您跟着任大人云游去了。倒是姑爷......”话音戛然而止,铜镜里映出她欲言又止的模样。
簪尾突然刺到头皮,雪儿轻轻“嘶”了一声。小桃慌忙道歉,却在镜中对上小姐了然的目光——那日红妆未成,自己跟着任冰而去,这段姻缘,究竟还算不算数?
“无妨。”雪儿指尖轻抚发间蝴蝶,蝶翼微颤似要挣脱金丝禁锢,“你继续说。”
小桃将梳篦浸入桂花油中,水面碎开一圈涟漪,她突然轻叹,“有机会还是让他亲口告诉您吧。”
雪儿闻言便也不再追问,只轻轻点了点头,起身踏着晨露向溪边走去。
转过院门,便远远地瞧见柳破军临溪而坐的背影。少年半挽着袖口,玄色衣摆随意铺在青石上,鱼竿在溪面划出一道银弦。
雪儿提着裙角轻悄走近,便见竹篓里的几尾红鲤不时甩尾,鳞光在篾隙间忽闪忽闪地跃动,像是装了一篓子碎月。
“破军。”雪儿轻声唤道。
柳破军猛然回首,晨光正穿透雪儿鬓边散落的碎发,在她鹅黄罗衣上织出淡金色的光晕。
少年瞳孔微颤,手中鱼竿差点脱手——这哪是凡间女子,分明是洛神踏着凌波而来。
他仓皇起身,衣摆带翻了竹篓,几尾红鲤趁机纵身跃入溪中,溅起一串晶莹水珠。
“哎哟!”他懊恼地叫了一声,转眼却又笑出一对虎牙,“表姐今日真好看,连鱼儿都忍不住要跳出来多看几眼。”
雪儿抿嘴一笑,在他身旁青石上款款落座,“看来收获不错?”
“本来有七条的,现在只剩三条了。”柳破军挠挠头,重新坐好,“不过不打紧,够我们吃一天了。”
溪水潺潺,映着两人倒影。柳破军侧目看着雪儿,忽然神色认真起来,“表姐,你的伤......真的没事了吗?这十天我......”
“已经好了。”雪儿打断他,眼中带着温柔,“你每日采药熬汤,我都记在心里。”
柳破军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鱼线,“那天你浑身是血,我......我差点以为......”少年的声音微微发颤,眼中闪过一丝后怕。
雪儿心中一暖,伸手轻抚他的肩膀,“傻孩子,表姐命硬得很。”
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了片刻,柳破军忽然轻叹一声,“这地方真安静啊,除了鸟叫虫鸣,连个过路的樵夫都难得一见。”
雪儿捻起一片飘落的梨花瓣,在指尖轻轻转动,“你不喜欢这里?”
“不是......”少年急忙摇头,鱼线随着他的动作在水面轻颤。他踌躇片刻,终是低声道,“只是太静了,以前在帮里,每天都有新鲜事,练功、切磋、听江湖传闻,入夜后大伙儿还能喝酒猜拳掷骰子......”
他的眸子蓦地亮若星辰,又渐渐暗了下去,声音越来越轻,“不过......能陪着表姐养伤,也还不错。”
雪儿望着溪水,心中了然。柳破军终究是少年心性,这世外桃源般的隐居生活,对他而言不过是暂时的休憩。江湖的喧嚣与刺激,才是他向往的天地。
“破军,”雪儿忽然开口,“你带着小桃回无极帮去吧。”
柳破军猛地抬头,“什么?”
“我的伤已经好了,不需要你们照顾。”雪儿的语气平静而坚定,“你本就不该困在这小山村里。”
“可是......”
“没有可是。”雪儿又是一笑,“既然是隐居,有我们二人就够了。”
柳破军张口欲言,却又不知说什么好。他确实怀念江湖的热闹,但又舍不得离开雪儿。
“表姐,我......”
“去吧。”雪儿站起身,衣裙在晨风中轻轻飘动,“江湖才是你的天地。等你想念这里的宁静了,随时可以回来看看。”
柳破军望着她清丽的侧脸,忽然明白了什么。他深吸一口气,郑重地点了点头,“好,我带小桃先回去。但表姐要答应我,有事一定要传信给我。”
雪儿指尖微颤,垂眸掩去眼底的波光,“去吧,趁着天色不晚,早些启程。”她说着将腰间玉佩轻轻解下按在柳破军掌心,“你该明白它的分量——持此物者,如我亲临。”
柳破军猛地后退半步,双手推拒间险些碰落玉佩。
“表姐!”他声音都变了调,“这是少主令信,我如何受得起?”少年额角沁出细汗,仿佛捧着的不是美玉,而是块烧红的烙铁。
雪儿忽地轻笑,指尖在他掌心一划而过,“傻孩子,在我眼里,它不过是块顽石。可若佩在你身上,至少能让那些老顽固,少些为难你。”
玉佩温润如水,柳破军握在手心,感受到表姐掌心的余温,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会好好保管。”
两人并肩走回小屋,阳光透过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柳破军不时偷瞄雪儿的侧脸,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小桃得知要回无极帮的消息,既惊又喜,忙不迭地收拾行囊。任冰站在院中,冷峻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只是对柳破军点了点头,“保重。”
午时三刻,柳破军和小桃牵着马站在村口。少年回头望了一眼站在竹篱旁的雪儿,阳光为她镀上一层金边,美得不似凡尘中人。
“表姐,我一定会回来看你的!”他大声喊道,声音在山谷间回荡。
雪儿微笑着挥手,目送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蜿蜒的山路上。直到马蹄声彻底远去,她才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回到院中。
任冰递来一杯热茶,“舍不得?”
雪儿捧过青瓷茶盏,指尖在釉面上轻轻摩挲,“少年人该有少年人的天地。我不能因为一己之私,将他们困在这里。”
她望着茶汤中沉浮的嫩芽,“江湖虽险,却最衬他们这般鲜衣怒马的年纪。”
任冰忽而失笑,“听你这话,倒像是七老八十的老婆婆的口吻。”他故意将“老”字咬得极重,眼角细纹舒展开来。
“百年沧桑......”雪儿轻啜清茶,眸光悠远,“有时一夕惊变,便胜却寻常人一世浮沉。”
任冰见她神色黯然,忽地起身拂袖,自然而然地执起她的柔荑,“走吧,且去看看这里的桃源春色,可配得上名震江湖的欧阳女侠?”
雪儿指尖微颤,任他温热的掌心将柔荑包裹,随着他的步伐向外走去。
忽而一阵清风穿林而过,枝头如雪般的梨瓣纷纷扬扬,转瞬便在二人发间落了满头霜白。
一片花瓣沾在任冰剑眉之上,雪儿方欲抬手,却被他另一只手轻轻擒住手腕。
“别动。”他嗓音低沉,目光灼灼地望着她满头的“白雪”,指尖摩挲着她腕间细腻的肌肤,忽而轻笑,“这算不算,与卿共白头了?”
雪儿闻言耳尖微红,却见任冰眸中映着漫天飞花,分明含着三分戏谑七分认真。
风过处,又一阵梨雪纷飞,模糊了彼此相望的视线,却将那句未竟的誓言,悄悄藏进了簌簌落花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