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明明的表现,让清清很不爽,难以释怀。
快到6点,她才闷闷不乐驾驶着小毛崽给她买的那辆“宝利”车离开学校,来到了司徒宇章家楼下,停好车从车里出来了。一出来,她就下意识地抬头瞅了一眼三楼,然后向楼口内走去。
上楼到家门前,想了想,她还是放弃了敲门的念头,从肩上挎着的随身携带的坤包里掏出钥匙准备开门,可刚拿出钥匙,发现房门居然是虚掩着的没从里面锁住。
嗯?怎么门都不关紧呢?清清疑惑地想,轻轻推开门进去了。进门,她巡视了一下客厅,客厅里的摆设和物件都没变,还是与她和向前飞那天来的时候所看到的一模一样,不同的是,现在所有的东西都比较凌乱,有些物件上面都出现了少许的灰尘。
这是多久没整理打扫了呀。楚楚不是回来住了吗?她怎么也不搞家里的卫生呢?清清纳闷的想,但转念一想,楚楚从小到大也是娇生惯养,与她一样从不做家务的。更何况,楚楚心情还没彻底从痛苦中解脱出来。
清清微微叹了口气。走近几步,转身朝卧室内看去,顿时就愣住了,只见睡床上的用品也是凌乱不堪,皱巴巴的。父亲司徒宇章坐在一把藤椅上,身旁的落地风扇正开着,缓缓地摇着头,微风时不时地吹在他身上,可以使他不会感觉着热。他的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手工装订的、有一般画报大小的画册,清清知道那本画册是楚楚下乡插队时在农村画的速写。不知何时司徒宇章人已经歪着脑袋枕着椅背上睡着了,拿着画册的手和画册翻开着放在大腿上……
目睹这般情景,清清的大脑里一下子便跳出了几个常常用于描写空巢老人生活状态的词:孤独寂寞、凄凉无助、可怜兮兮。不由一阵心酸眼睛刹那间便湿润,出现了一道浓浓的雾气。她哭了。
良久,她轻轻走了过去,慢慢在藤椅前蹲了下来,张嘴迟疑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生硬地吐出一个字:“爸!”
“嗯?”司徒宇章慢慢睁开眼睛……
自养父养母去世之后,20多年,清清的嘴里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爸、妈”这样的字眼了。“爸、妈”这样的称呼对于她而言已然是太遥远、太陌生了,而对于面对可以接受“爸”这种称呼的人,她在心理上还是有那么一些复杂的说不清道不明的障碍与抵触。更何况她与生母经历过了那一段特殊的交集,多多少少有那么一些“城门失火,殃及池塘”。不过万事开头难,毕竟血浓于水,第一声喊出之后,后面再喊那就比较顺口了,就像向前飞当年称呼向丰收为“爸”一样。
可不,眼见司徒宇章醒来,清清又很情绪、很自然、很亲切地叫了一声:“爸!”不再那么别扭、生硬了。
听到这声称呼,对于司徒宇章来说,无异于世界上最最美妙、动听的天籁之音。
“啊?”司徒宇章狠狠一震,猛然坐直身体,陡然间精神振奋,激动万分,“清清?是清清吗?”多日不见,他这个做父亲的连双胞胎女儿谁是谁一下子都分辨不出了,悲催啊!当然咯也不排除是惊喜的过了分的缘故。
“嗯,我是清清。”清清点头说。
“清清,我的女儿啊,没想到呀!”司徒宇章拉住清清的手,说,“真是没想到啊,来来来,搬个小凳子过来坐,坐。快快快,快坐!”
“嗳!”清清搬来了一把小木椅在司徒宇章藤椅边坐下了,然后神色愧疚地说,“爸,清清不好,一直都没来看您,对不起,是女儿不孝,太不懂事了啊!”
司徒宇章平静了下来,微笑着说:“你这不是来了嘛!够了、够了,你能来看望爸,爸就满足了。”
清清看着父亲头上出现的白发和较之刚回国时已然松弛、添加了许多皱纹的脸部,说:“爸,您的身体还好吗?我看您……老了很多。”
司徒宇章随手整理了一下发型,不以为然地说:“岁月不饶人嘛!嗳清清,你呢,你近来还好吗?和小马在一起还……行吗?合得来吗?”
清清很诧异,心想:我和小马的事,您怎么知道?
司徒宇章貌似洞悉到了她的狐疑,笑笑解释说:“你和国庆离婚的事,国庆一直都瞒着没告诉我,还是……唉,不说这个吧。你和小马……”
清清垂下头,低声说:“我和小马也分手了,我们不合适。”
司徒宇章没有感觉到一点意外,表情淡然地说:“哦,也分手了。嗯,分了就分了吧,既然觉得在一起不合适,分手未必就是坏事,这没啥。”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那你……你去看了明明、白白吗?他们今天应该是不用住校,可以回家来住的吧。”
清清的脸一下子了板了下来,很生气地说:“刚才去看了。可她们不理睬我。明明那丫头居然……居然……唉,不知咋回事,明明那丫头居然会变成那个样子,一点礼貌也没有,真是气死我了。”
司徒宇章说:“这是情理之中的事啊,不奇怪,你是应该想到的,不是吗?”
清清不解,惊异地瞅着司徒宇章,仿佛在问:啥意思啊?
司徒宇章笑笑说:“明明,白白都是你的女儿嘛!她们的血液里都流淌着你的血液,有你的遗传基因。明明和白白啊,特别是明明,太像你了,性格、脾性、自尊与你几乎都是完全相同。我可以想象得到,明明这丫头不仅不理睬你,并且还对你出言不逊,是吗?明明小小年纪,可她聪明得很,懂事得很哦。明明啊,她一定是指责你了吧?”
清清没吭声,默认了。
司徒宇章感叹:“唉,我这个小孙女啊,真是可爱极了,呵呵,她那张小嘴……怼起人来,那可是……丝毫不留余地的呀!嗳清清,你来了……有些事……爸不知能否告诉你?有些话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下午见女儿时,清清被明明弄得是一肚子气,恼火的不得了,可这股恼火又无处发泄,只能忍着、憋着。这会儿听到父亲的口吻里掺杂了试探、商量的语气,就像是刻意卖“关子”,她的胸中不由得升起了一团无名之火,迁怒之意,带着几分撒娇、任性,没好气地说道;
“爸,您这是怎么啦?我是很任性,很刁蛮,很无情也很不孝。这么长时间也没来看您,我承认是我这个做女儿的不对,不好,我错了。”
瞧瞧这态度,你这是知错、认错吗?呵呵,当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啊!司徒宇章心想,但脸上却没有任何的表示,也没做声。
清清接着说:“爸,您就……您就别再这样惩罚女儿了吧。您有什么就说什么吧,不管怎么讲,我毕竟还是您的亲生女儿,您的骨肉啊!”
司徒宇章很欣慰,连连说:“嗯,说的好,说的好啊!”接着平静而缓慢地说,“那时候,我和你妈受到冲击下放去了蒙内,对于未来的命运,我们倒是不怎么担忧。我始终都是相信我们的霹雳国家、相信我们的先进党,国主既然发动了运动,一定是有一定的考量的,我接受批判、认真改造。临行前,我和老武,也就是壮儿的父亲,整整谈了一整夜。我和你妈最害怕、最担心的就是你和楚楚的命运,老武看出了我的顾虑,就答应把你和楚楚过继过来,收养做他的女儿,当时老武是一城之主,高级干部,那会儿他还没有收到冲击。老武向我保证过,他一定会把你们姐妹俩当亲生女儿对待,一定把你们姐妹俩抚养长大成人。可是没想到……没过多久,老武夫妇也……双双撒手人寰。运动给我和你妈造成了巨大的伤害,可是这种伤害远远不及骨肉分离所带来的伤害之万分之一啊!可怜天下父母心,不是万不得已,不是迫于无奈、走投无路,不是为了自己孩子的命运考虑,哪个做父母的会忍心把自己的骨肉交给他人?那怕这个人是世界上最善良、最慈悲之人。唉……人类最大的悲痛也不过就是失去至亲至爱吧?也不过就是骨肉的生死离别吧?”
清清没有回答,在这方面,她是理解的。
司徒宇章平复了一下心情,又平静地说:“在蒙内,我做了一幅油画,取名为‘大草原’,一个偶然的机遇,被一名西国油画家,他叫‘奥克罗斯’,看到了,出于共同的兴趣爱好,我和奥克罗斯成了好朋友、知己。在他的操作和帮助下,我和你妈离开了蒙内去了西国。在国外,你母亲最想念的就是自己的一对双胞胎的女儿,随着国家改革开放,我们回来了。一回到国内,我们就四处寻找、打听你们的下落,总算是上帝仁慈,让我们一家四口相见了。可是令人感到遗憾的是……这一相见竟然……竟然就出现了那样尴尬的局面,母女相见却不能相认,更不能相聚……”
说到这,司徒宇章的神情出现了深沉的思索,过了良久他才开口,缓缓地叙述起来,仿佛他手里油画画笔,渐渐地、渐渐地在清清的脑海里描绘出了3幅清晰可见的生动画面。
那会是怎样的图画,图画中又会呈现出怎样的画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