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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玉娆踏上了流放宁古塔的路途。

甄府被抄了家,甄母最初缝起来的那些银票,竟也真的得以留存下来,甄府的下人都被官兵带走了,甄远道在狱中遭了一通鼠疫的折磨,整个人消瘦又颓丧,可他还是努力挺直了腰杆,仿佛他是天底下最百折不挠的人。

甄玉娆看着那些哭喊的下人,看着自己和母亲身上的镣铐,道路两旁来了许多人,有几个是从前被甄玉娆拒了帖子的,还有甄玉娆从前的好友们,甄玉娆看到她们坐在马车里,轻蔑地看着自己。

“每次都显得她多清高一样,还看不上咱们呢,如今可好了,他们家遭难了吧?”

“不知道这位甄二小姐,到了宁古塔还能不能这么清高呢?”

“要不怎么是亲父女呢?我可听说了,宫里头那位莞嫔,也是一样的宁折不屈呢。”

“一家人,自然是同样的秉性咯。”

甄玉娆鼻子一酸,忽然很想哭,可甄母紧紧拉着她的手,满脸都是担忧,她又努力将心中的委屈咽了回去。

可她又忍不住怀疑,她真的是假清高吗?她不愿意和她们做朋友,是她做错了吗?

去宁古塔的路途很远,也很辛苦,甄玉娆挨过饿、受过冻,还被沿途的地皮流氓不怀好意地打量过,脾气一贯温和的甄母也忍不住对甄远道发了脾气:

“女儿、家族,在你眼中都比不过你的气节要紧吗?”

甄远道说了四个字。

他说,妇人之见。

甄玉娆的世界在崩塌,从前衣食无忧的生活一朝变成如今的苦行;从前恩爱无比的父母彼此生了怨怼;从前温文尔雅的父亲,第一次露出了对母亲的不屑。

但是她来不及悲春伤秋了,到了宁古塔后,他们一家人被分到了破破烂烂、四面漏风的土房子里,这还是皇上叮嘱过宁古塔这边,给他们的优待,否则他们只会有一个避雨的棚子,连遮挡别人的视线都做不到。

他们到宁古塔时还是夏末,天气暖和,那土房子虽然破烂,但也能住,只是一应事物都要他们亲自动手,等打扫完屋子、再将东西归置好,天已经黑了。

两间屋子,两张床,甄玉娆和甄母睡在狭窄的木床上,只觉得十分硌人,甄玉娆抬头看着木床上方,那里的瓦片碎了一块,依稀能看清月亮的一角。

外间响起了甄远道的鼾声,甄母轻轻搂住玉娆,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对不起,甄玉娆鼻子一酸,抱着甄母哭了起来。

她今年,才十岁出头啊。

因为皇上有言在先,甄氏一族只需居住在宁古塔,比起同来的温家人,他们已经十分轻松了,不必为当地的官员和旗人为奴为婢,也不必从事苦力活。

甄嬛又与端妃达成了协议,齐家人每个季度会给他们送一些东西,但也只够顶一小段时间,其余的吃穿用度,还是要他们自己挣的。

甄远道鼠疫虽然痊愈了,但身子还未完全养好,温实初偶尔会来为他把脉。甄母开始做绣活,有时也接些洗衣的活计,在宁古塔人多,劳动力是最不值钱的,有时洗一整天衣服连一贯铜钱都挣不到。

甄玉娆的女红不太好,学了许多次都还是那样,甄母便不叫她做了,但她看着劳累的母亲,最后还是分担了洗衣的任务。而她们里衣缝的那些银票,母女俩都没有提起。

甄远道身子好些了后,开始出去找活计做,一家人这么凑合着,也算是把日子过走了。甄玉娆成长得很迅速,等到秋天过去了一半时,她已经能把衣服洗得很好了,但她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少。

这一年冬天,甄玉娆差点被冻死在小小的破房子里。

宁古塔位于极北之地,秋末就开始下雪,大雪将外头临时搭建的棚子压塌了一大批,甄家所住的小木屋也没能幸免,甄远道在睡梦中被破木板和积雪埋了个严严实实。

甄母将齐家送来的衣物和被褥全部翻出来,将玉娆和甄远道牢牢裹住,最后玉娆嚷着两个人一起更暖和,她才跟玉娆一起挤进了被褥。

这只是第一场大雪。

齐家到底是京官,虽然知道宁古塔苦寒,但也没有一个实际的概念,送来的衣物也算是厚实,放在宁古塔却远远不够用。第二天天一亮,甄母拿出了一张银票,请温实初陪同甄远道一起去买棉花。

棉花没买回来,钱被抢了,两个人还被打得鼻青脸肿,互相搀扶着回来。

偏生这个时候玉娆又因为受凉起了烧,甄母又忙着劈柴、烧热水,一双手在冰天雪地里没了知觉,却又不得不硬撑着去做。幸好温实初还偷偷带了些药材,玉娆烧得不厉害,甄母细心照料了几天也就好了起来。

这样噩梦般的日子过了快一个月,入了冬后,天气一天比一天冷,甄家所住的小木屋修了好几次,就连甄玉娆都学会了如何修补墙上漏风的洞,可这冰天雪地里没有炭火,人怎么可能活得下去?

一家人紧紧挤在一起,把所有御寒的衣物和被褥都裹到身上,依然没有丝毫作用,甄玉娆在一片寒风中再也支撑不住,闭上了眼睛。

再醒来时,木屋里有了温暖的炭火,漏风的墙壁也用厚实的木板加固了,甄母在炉子上煎药,看到甄玉娆睁开眼睛,未语泪先流。

“娘,我们什么时候喝孟婆汤啊?”

甄母哭的更厉害了:“傻孩子,我们活下来了,有人送东西给我们了,咱们熬过去了。”

甄玉娆一直都不知道送东西的人是谁,甄母和甄远道也不知道,但那人显然非富即贵,还有不小的势力,才能在这寒冬腊月里将小木屋补好,又把他们一家人救活。

温实初也穿上了厚实的衣物,他每日都会来给甄玉娆看诊,在听到他们谈及救命恩人是何方神圣时,会露出十分微妙的神色。

但这一切都不重要。

第一年冬天,算是就这么熬过去了,甄玉娆的双手、双脚、耳朵上都起满了冻疮,刚开春的那段时日,天气还很冷,她在屋子里烤火,冻疮总是又痒又痛,她的双手已经变得十分粗糙,昨日甄母还用针帮她从肉里挑了一根很粗的木刺出来。

甄玉娆看着愈显老态的甄远道,又回想着去年冬天他们一家子所遭受的苦难。

“妇人之见”。

甄玉娆忽然很想问甄远道,我不懂你们在朝为官的坚持,可那钱名世是什么样的人,为何你不愿意随意作诗应付一番,而要将自己的妻女推进这样的境地呢?

你是甄氏一族的族长,甄氏全族也没有多少人,可是你的妻子、你的女儿,她们的性命在你眼中算什么呢?

你说母亲“妇人之见”,那你在狱中被鼠疫折磨、在深夜被木板和积雪埋没、在寒风里挤着妻女缩进被褥、在宁古塔差点丢掉性命的时候,你可曾想过,若你按照“妇人之见”去行事,是否能避开这些苦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