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层百姓,大多都在想,如何吃饱,如何穿暖,如何熬过一年又一年的寒冬。
而大人物想的,则又有不同,追求的东西,也有所不同。
有人想着如何从百姓身上,榨取更多的油水。
有人则是想着,如何解决眼下困境,和难关。
比如此刻的郭图,则带人来到了总督府。
他阴沉着脸,站在督府内,迎着风雪,一言不发。
“踏踏!”王充意气风发,在一群狗腿子的簇拥下,走进总督大院。
他身材修长,面色红润,貂裘罩身,锦帽高戴,走起路来呼呼带风。
“哈哈,原来是郭总大驾!”王充笑声清朗有力,引着众人,大步入内。
他拍了拍身上风雪,而后向作揖行礼道:“总管大人,怎么今日有此雅兴,不在西部安民,却抽空跑到吾这纳福...”
“要知道,这个冬天,可不是一般的冷,百姓若不妥善安稳,恐怕不知要冻毙几何...”
“够了!”郭图眸光有火,强忍着胸中郁气。
他死死的盯着来者,怒声道:“汝在河套,强行苛政,难道就不怕遭报应吗?”
“你王充,就没有父老乡亲,和妻儿老幼吗?”
“恐怕就算是头缝里,也蹦不出你这等铁石心肠吧?”
“心肠报应?”王充面露疑惑,眯着眸子,不停的打量着某人的冷脸。
良久,他嘴角扯出一抹讥笑道:“哈哈...郭大人这说的是哪里话?”
“王充怎滴,就听不明白呢?”
“什么话,汝心知肚明!”
“但俺王充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怎能听懂人话?”
“呼!”郭图深吸口气,冷声道:“汝莫要...在这装傻充愣...”
“哈哈...谁还没有犯傻的时候...”
“你...”郭图面色一红,被气的逆血上涌...
“哈哈!”王充狂笑一声,看着面色青红的某人。
他微不可察的上前一步,继续刺激道:“老子又蠢又傻又笨又如何?”
“你郭大人...又能如何?”
“你...你...”郭图气的浑身发抖,血气翻涌,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他,从来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郭图勉强压下沸腾的气血,面露怒容,最后憋出一句:“汝枉为人子..”
“哈哈,大人不为人子乎?”
“噗嗤...”血气上涌,接连刺激下,郭图眼前一黑,旋即整个人摇曳打摆。
听着王充那肆无忌惮的嘲笑声,他再也压抑不住胸中逆血,喉间一甜,一头栽倒。
“大人!”惊呼中,傅恒等一众心腹迅速上前,将人稳住:“大人...大人...”
“大人,不要与这种小人争辩,不值得!”
“王充匹夫...汝不得好死...”
众人心中有怒,朱棣摸着大人冰凉的手心,转身狠狠的盯着神色猖狂的王剥皮。
他紧握着腰间剑柄,怒声道:“王充,汝恶事做尽,必遭报应!”
“汝...此生...必遭报应...”
“哈哈!”王充好似又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仰起头颅,疯狂嘲讽:“哈哈...报应...”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长,笑得狂,笑得肆无忌惮:“笑煞吾矣...笑煞吾矣...笑煞吾矣....”
“哈哈...尔等…笑煞吾矣...”
“哈哈...哈哈哈....”王充面目狰狞,却依然在笑。
他笑得眼泪,都流下来了,亦毫不自知。
这个世道,若有报应,那也是高个子在前面顶着扛着,自己现在孤家寡人,怕什么。
若有报应,那也是比他更恶的人,先遭报应,先得报果...
若苍天真的有眼,便先灭了那作威作福的皇帝老儿,而不是在这里与自己狂吠。
若世道真有报应,对那些作恶多端的高门权贵视而不见,独独找上自己...
那他王充,一万个不服,纵使是死,也要搅他个天翻地覆,将整个那中原天朝,踩在脚下...
为此,哪怕被万人唾骂,被口诛笔伐,被遗臭万年,他王充也要叫一声,老子不服...
良久,王充缓缓擦干眼泪,止住口中笑声...
他挺直腰板,眸光逐渐转冷,瞥了眼大厅众人:“我王充行事,何须他人指手画脚。”
“你郭图...不行...”
“尔等逆臣...也不行...”
“河套百姓...更不行...”
“不要...与他争辩...他已经入魔了...”
傅恒紧握着大人那冰凉的手心,心中有怒:“吾等也不与你争辩,汝想死,我等也不拦着。”
“但在此之前,最后给你一句忠告...”
说到这里,他面色冷然,像是看待死人一样盯着对方:“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百姓可以无识,但不能无食...”
“汝肆意妄为,早晚必被分食...”
言讫,傅恒等人不再与这酷吏争辩,直接扶着总督大人,离开府殿。
他们此行本意是为了劝王充收敛些,但他们低估了王充的戾气,低估了这酷吏的狠辣心性。
三两言语,便将大人气的吐血晕厥,实在让人愤恨。
王充此人行事歹毒狠辣,毫无底线,这种人,很难得到善终。
对方早晚会栽倒,甚至跌入万丈深渊,在炼狱中千刀万剐,这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与一个注定会摔得粉身碎骨的人,在这里急头白脸的争论置气,实在不值得,不值得...
等到这场战争结束,李屠夫回师,自有人教这恶贼做人...
“哈哈!”王充看着几人狼狈离开的背影,不由舒了一口气:“君子可以欺其方!”
“古人诚,不欺吾矣...”
若是正常论政,王充纵使有百般能耐,也不能将郭太总管刺激吐血。
但那狗贼前番总理新政,督理河套、并州、乃至幽州大小事物,本就疲劳耗神...
其后更是被派往西北平原整顿,安置幽州迁徙的三百万百姓,日夜操劳伤身...
刚从西北返回,又顶着风雪到各地考察,亲眼见识了他的‘仁政’,心中郁气积蓄。
如今,他王充豁出脸去,装傻充愣,冷嘲热讽,没气死,算是自己失误。
“伟台,咱们这样真的好吗!”
孙利似乎心有不忍,他低声道:“郭太监,虽然迂腐,但其能力还是有的...”
“我等只不过是暂时代为督事,现在将其得罪死,以后的日子恐怕...”
后面的话,孙利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聪明人之间,不言而喻。
他们只不过是趁着对方恶了李屠夫,被外派出去办事的空档,得了些许权柄。
甚至就连他们现在的职务,也只是暂时代理总督府,发号行事。
现在是战争时期,各部大佬虽然看不惯,但碍于形势,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若等到战争结束,各部军队返回驻地,那可就难说了。
这河套最后如何,终归要由郭太监,这个大总管说了算。
在这之前,他们虽有理念之争,但远远没有撕破脸皮,但现在恐怕不能善了。
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孙利就是当初逢纪麾下三贱客之一。
逢军师牺牲后,兜兜转转,现在又与王充混到一起,重新在河套作威作福。
如今郭总管回来了,他们这些代替品,估计也待不长了。
“哼!”王充可谓是狠辣决绝,他冷哼一声道:“大丈夫在世,岂能瞻前顾后!”
“即使没有今日之事,那狗贼估计,也不会对我等有好印象...”
“既然得罪了,那就一罪到底,万万不可心存幻想...”
王充早已看开了,今日就算他不做绝,那郭太监也不会对他有好感,更不会放过他。
既然已经得罪了,就不怕得罪死,更不怕对方撕破脸皮的报复。
区别只是自己先下手为强而已,若有机会,他不介意置对方于死地。
一朝结怨,便是仇,便是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更何况,他们如今与对方争的,已经不是单纯的理念了。
而是官职,是威严,是权柄,是你死我活...
既入宦海,便不能心慈手软,否则终为枯骨。
王充环顾大殿四周,一众心腹嫡系狗腿子,脸色愈发森然。
他好似对自己,又似对一众属下,冷声告诫道:“既事已行,便要做绝,便要做尽,做的彻底...”
“我等没有退路,后退一步,便是刀山血海...”
“后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后退一步...便是埋骨地狱...”
“此番...后退是死…不前进...更要死....”
王充已然将事做绝,将后路斩断,不留丝毫余地。
如今,南北两线,战事僵持,从春天打到夏天,从夏天打到秋天,从秋天打到冬天,打到现在,还没有罢兵停战的迹象。
其中事态万千,变换无常,总督府也一代新人换旧人。
他王充,之所以能从当年的籍籍无名之辈,连升三十级...
再到如今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掌握八百万民众生死。
靠的就是做事够狠、够尽,够绝、这才是他能够连连高升的缘故。
夏军之所以如此坚韧,如此顽强,甚至以并州河套之位偏民弱之地...
抵挡汉庭和鲜卑,这两个南北霸主的夹攻,两线作战尚有余力坚持。
除了前线将士用命,更重要的是,有河套这个大后方,在源源不断的给前线输血。
这里面,他王充起到的贡献,绝对当居首功。
如果说:胡人联军一日一餐,汉军一日两餐,夏军则一日三餐饱腹!
前线将士,一日能吃多少斤粮,分配到多少资源,便已经决定了这场战争的胜负!
那王充也可以自负的说一句:鲜卑后方的牧民吃奶油肉汤,大汉百姓啃野菜窝头,河套民众绿汤管够...
他王充的战争理念,就是后方百姓吃的是什么,吃了多少,饿死多少,便已经决定了这场战争的胜负!
因为他王充治下的百姓,吃的少,干的多,耐力更足,忍受能力更强...
河套地区,能够压榨和汲取的资源也更多,这是北方鲜卑,和中原汉庭所不能媲美的...
所以王充坚信,三方僵持下,最后胜利的,一定是夏军,一定是李屠夫...
这一点,他王充坚信,甚至坚信不疑。
此战,夏军胜之,他王充的脑袋,便还能继续搓饭。
河套那些对他恨之入骨的贱民,也只能卑躬屈膝,高喊老爷,到死也要喊老爷。
甚至战争没有结束之前,哪怕所有人都对他恨之入骨,但只要李屠夫不拿他,那些屁民和州府的基层官吏,就不敢当面对他露出一丝不满...
相反,若他心慈手软,榨不出油水,不能为前线输血,输送更多的军需物资...
到时候,不但李屠夫荣宠渐消,前线将再有所不满,他这颗十来斤的脑袋,也只能留给别人啃食...
是以,一步踏前,他便没有了退路,后退是死,不前进,更要死...
他王充出身不好,成分复杂,或许没有贾诩那样的谋略...
没有逢纪那样,揣度人心的本事,更没有郭总管那种为民谋福的才能。
但他对于制度的把握,对人性的理解,对治下潜力的压榨挖掘,绝对是大能级别的...
这种人,是君主手中的绝世利器,更是暴君手中罪锋利的剑刃...
因为相比于在前线,拼杀流血普通士兵,和统军作战的将帅。
后方看不见烽火的较量,更能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负,和一个势力的生死与存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