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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消失了。

从此这世间,再无张金钱。

此番无复望生还,生而非赘,死兮何憾。

不知张有药听闻如此噩耗,会不会在他有限余生里,也会跟我一样悔不当初,亲手把自己最信赖的人安排进了死地。

闷油瓶轻叹口气,这就是张家的虚无之地,张家人进到这里,一旦触碰锁链,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我震撼到无法言语,亲眼看着一个人为我们被分解成虚无,我怕我这后半生,半夜惊醒都是绯红色的噩梦。

“为...什么?是我的错!”

我收回手,猛然给自己一巴掌,心底有些悲怆。人性竟是如此的不可捉摸,望之冰凉而又触之滚烫。

他明明是张有药的人,他明明对张有药忠心不二,为什么他最后却选择为了我们赴死,舍身。

是不是都怪我,是我那句“半个朋友”的承认,反而让他坚定了心中死志么?

如果我当时拒绝承认,或者我断然回答“不算”,他会不会掉头就走,弃我们而去,再不用管我们死活,然后就能活着出去,拥抱等他归家的孩子?

一百多年的至交啊,在那些被遗忘的山中岁月,张金钱能遇到同样不会老去的张有药是何其幸运。

与君相遇知何处,两叶浮萍大海中,相信他们其友也真,其情也深,连他的医术可能都是张有药所授,悲喜与共,不分彼此,愿岁并谢,与长友兮。

而我们,与他不过陌路同行,青山一道同经风雨,区区十几天的相处,还充满了背叛,算计,原宥和利用,最后几番生死相依,不离不弃,倒是意料之外成了朋友。

我想知道在他心里,旧知新友到底孰轻孰重?为何会作此选择?

其实也不重要了,就算我一心追问,黄泉两隔,他也再无法给我答案,或许他的死,本身就是答案。

我心中百味杂陈,酸楚难忍,可能人心生来就是如此复杂,半途中插你一刀的人,紧要关头也可能愿意豁出命来救你。

是朋友,当然是朋友,除了朋友还能是什么呢?

漩涡水刃开始迅速消失,不出十秒水面又哗然恢复平静,我们终于浮上水面,恍如隔世。

一切发生的太快,就这样眼一闭一睁,漩涡一降一升,张金钱没了。

青铜锁链失去高速水流的离心力支撑,一圈一圈往水底沉下去,拖着我一动不动往下沉,闷油瓶先挣脱开去,然后像拔萝卜一样把我从锁链里拔出来。

“醒醒,吴邪!这是他的选择,不是你的错。”

他捏住我的肩膀,很痛,把我一下惊醒了,他把我掰过来,让我面对那一团血雾,轻声说,“送送他吧。”

我不知道张金钱心中信仰什么,但地藏经咒可渡世上一切亡魂苦厄,不生妄念,得大解脱,早渡孽海,离苦得乐,我为他用心颂着,“嗡哈哈哈嗡三摩地嗦哈。”

“嗡哈哈哈嗡三摩地嗦哈。”

“嗡哈哈哈嗡三摩地嗦哈。”

……

血雾随着锁链丝丝缕缕下沉,是水底那个存在开始了吞噬,而我无法阻止,眼睁睁的看着,以108遍经文送他安心上路。

闷油瓶眼疾手快,从飘荡的锁链孔里抓住了张金钱断掉的一只手,总算他的灵魂还能有所归处。

来的路上一语成谶,他从我这里预订的张家古楼vip席位终究还是住上了。

而他师父最后一点骨灰也在我的背包里。

是我亲手送他走了,我是不是勉强也算一个守信之人。

闷油瓶撕了块衣襟包起来,放进背包,我打算出去以后再给他做个大点的盒子,三折叠,能放进他的师父,未来可能还会有他的孩子,他们都陪着他也不会孤独。

算是成全了我对他的VIp承诺。

我和闷油瓶并肩浮在水里看着血雾飞快消失,“我们能离开了吗?”

闷油瓶看向水底,他的视线仿佛穿过无数锁链跟下面那个存在的视线对撞在一起。

“不,还没完。”

话音未落,我们脚下立刻出现了一个直径数米的漩涡,而且省略了漩涡由慢到快下陷的过程,我们几乎瞬间落进水刃墙里。

“妈的!”没完没了了是吧?!

闷油瓶突然一把将我整个人按进他怀里, 躲避开从我们头顶坠落下来的庞然大物。

噗通一声,一个巨大到几乎要把水刃墙打散了的东西落进我们面前的水里,等它挣扎起来一看,竟是披甲山神。

胖子干得不错,终于看到这玩意儿一失足成千古恨了,这一幕我盼了很久,它可算落水了,但我现在已经笑不出来了。

胖子在穹顶上高喊,“我没来晚吧,天真?小哥?”

“你他妈晚点大发了!再不来,我们两个都要变成酸梅汁了!不过现在,算是刚刚好!”

我苦涩的笑了,胖子的救兵终于算是赶到了,我交代他的事情他还真是一丝不扣的执行了,只是如果再早一分钟,或许张金钱就不用死了,真是时也命也,命如是也。

我知道闷油瓶不可能束手就死,他破译了石庙的起灵之书,能在这里来去自如的张起灵绝对不是池中物,他手里有我不知道的王牌。

但我手里也捏着胖子这张王牌,可惜,我终究还是没沉住气,做了打乱他计划的冲动之举。

是不是我连累了张金钱?

先别想了。

都来齐了。那么较量,现在正式开始吧!无论他要弑神还是怎么的,我和胖子都奉陪到底,张金钱都能为他豁出命,我怎么不能?

水刃重新成墙,闷油瓶拉着我把手插进披甲山神的铜甲片里,直接贴进它的腹部。

披甲山神懵了一会,才发觉自己落水了,身边都是漩涡水刃,击打在铜甲上发出铿锵之声。

它不愧见过大场面,生性乖觉,猛然把我和闷油瓶卷在里面,腹部蜷缩,卷成了一个铜甲蛋。

同时甲片下的青铜铃铛震动齐鸣起来,我刚要陷入幻境,闷油瓶握住我的手腕,晃动张家族长铃铛,洪钟大吕之声定住心神,幻境破了。

水刃激荡,但是拿青铜锁链同款的披甲山神毫无办法,否则万千条青铜锁链早就碎干净了。

我和闷油瓶抱在一起,窝在铜甲蛋里等待水刃消失,没想到先前火拼过一场的披甲山神,此时此刻也能给我们以三百六十度毫无侧漏的庇护。

我在心里默念着,你以为的朋友可能并不是你的朋友,你以为的敌人同样也可能不是你的敌人,是敌是友不走到最后还真难看个分明。

这次水刃舞了许久,我都快睡过去了,闷油瓶察觉了,直接把铜甲掀起来几片,水和空气同时溅进来,我慢慢清醒,才明白我他妈是缺氧了。

我还以为我在他身边安心到生死之际都能睡着,我的心怎么突然比胖子还大了。

终于铿锵之声渐消,披甲山神懒懒伸了个腰,铜甲蛋打开了,我和闷油瓶趁机爬到披甲山神背上。

披甲山神回头看我们俩,我对它晃了晃手腕间的铃铛,它像是仔细打量一眼,然后回过头去,并没有其他动作,就在水波里载浮载沉,载着我们。

闷油瓶盯向水下,阴影正在接近,迅速变大,但在接近水面的地方再也上浮不能,祂停住了。

这时胖子的大功率手电光打下来,他在上面清楚看见这一幕,惊呼一声,“靠,下面什么东西?!比他妈蛇母还大好多倍?!蛇姥姥么?”

是上古妖物,会吃人的。

闷油瓶拔出小黑金,剑拔弩张盯向水里,水里的东西也在目不转睛,盯着闷油瓶。

双方几乎都是气势全开。

这可能是这世上,最后的神与神的对峙,我感觉在他们旁边披甲山神都要不够看了,而我,几乎渺小成微末。

“够近了。”

闷油瓶伸出左手,用刀一划,他用力一攥,掌心的血不断流进水里,奇怪的是并没有散开,血线就像细蛇一样蜿蜒向水下游去,很快,我的手电光就照不见了。

他的血去做什么了?喂蛇姥姥么?好像有点少吧,这一点都不够祂润润唇齿。

但是再多丁点儿我也不想给了。

“够了,别挤了。”我阻止他。

水下的阴影似乎张了张嘴,水面开始出现一圈水刃,环绕着披甲山神飞速游弋,这点程度的威胁,披甲山神根本不在怕的,它甩了甩尾巴,毫不care。

闷油瓶直接从背包里又掏出来一块油纸包着的c4炸药,另一只手拿着,随时准备让我点了的样子。

“嗯?!这东西你哪来的?”

我吓了一跳,胖子不是说他的c4都被我祸祸完了么,怎么还有?

“胖子藏在我这里的,他怕你又点了。”闷油瓶说。

胖子还真是从善如流,听完我的建议,真的把东西都藏在小哥这里,让小哥成为他的秘密本身,来保守他不可告我的秘密。

虽然我说我要,小哥很可能直接给我,但我不知道的话,小哥可能也不会主动告诉我了。

我就不应该直接告诉胖子标准答案,还让他抄走了。

胖子在上面还得意极了,“感谢小哥!天真你看你没办法哈哈哈!哎?不对啊,我这不还是什么都没落着么?!卧槽!又上鬼子当了!”

我不想理这个笨蛋家伙。

“小哥,你们祖宗的手段就是扔炸药么?他们有没有说多少当量能炸翻水下这玩意儿?这一点是不是有些勉强啊。”我问闷油瓶,“这点c4炸山神还差不多。”

正好披甲山神回头看我们,我连忙朝它摆手,“开个玩笑。炸你老人家也不行的。”

闷油瓶看着水下,“来了。”

我俯下身,看到水下的黑影头顶有两根青铜锁链一节节变成火红,几乎映亮了我们脚下。所有的青铜锁链都是从穹顶垂下来的,就只有这两根一直没有浮出水面,它们是从无限深的水底延伸上来把这黑影牢牢拴住了。

而此刻这两根锁链就如同岩浆铸就,发出灿灿红光,令黑影无比痛苦,开始在水下翻滚不止,水面像沸水滚锅一样,水刃四射而散,不时撞击在披甲山神的甲片上,叮当铿锵。

原来闷油瓶一直在等这个黑影足够靠近,近到他的一丝血能唤醒他们家族最后的封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