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最大的敌人,没亲自报成仇,是不是很不爽?”
云微弦身体不争气,又被云微升和姜乌坎顺水推舟推了一把,在无情拒绝陶华归朝请求的那年便不甘咽气了。
想来这就是报应吧。
陶华记得,那应该是她第二次大婚了,相比第一次的忐忑伤感,第二次游刃有余,无悲无喜。
却在听到东华皇帝驾崩的消息时,流下了眼泪。
温热的眼泪滴落在冰冷的指尖上,她才恍然意识到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见到那人了。
她以为,她该为这大快人心的好消息高兴,这该是最好的新婚礼物的。
可不想啊,最后一遍遍在脑中重复出现的,不是前一日冷漠拒绝她的情意后一日就与其他女子定亲的男人。
不是眼睁睁看着她跪地认错,保证以后再也不喜欢他再也不来烦他也没有一丝心软,手起刀落就是她的血亲性命的修罗索命鬼。
也不是明知此去便不复返,还要将她送往西辰的无情皇帝。
这些似乎都被她忘了。
只留下了那个占据她少女时光全部记忆的人。
在一切伤害都还没发生的时候,陶华毫无保留地喜欢着一个人。她喜欢一个人,便是一点儿也藏不住。
陶华公主爱慕云太傅家的大公子,爱的满城皆知,无人不晓。
都说女追男隔层纱,堂堂公主殿下如此高调示爱,云大公子尚公主这事儿怕是板上钉钉,绝对跑不掉了,最多不过是假以时日而已。
看热闹的人不知内情,总觉得或许其中真有几分权势逼人的意味儿。
但事实恰恰出乎意料。
云微弦并非迫不得已,陶华也并非一厢情愿。
二人究竟具体如何,云微升其实了解得并不够多。那时,她在经历了姜乌坎家覆灭一事而被迫接受了事与愿违后,便灰心丧意有些消沉。
对于身边的好友难免有所忽视。
但终归最是交好,亲眼看到的总比外面听说的强些。
虽说和云微弦这个兄长的关系,比起别人家的兄妹,总有些云母厚此薄彼让她单方面怨怼而疏离淡薄,不够亲近,但也不是毫无交集。
毕竟一母同胞,又自出生起便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她不用费力便能分辨得出云微弦的真心或是假意。
不论现如今一团乱麻般的孽缘仇怨,她只知道,当年每每下人来传陶华公主登临云府时,一桌人神色各异。
云母的厌恶几乎盖过了君臣尊卑,明明好像没有辱骂出声,但也能叫旁人感受分明,而云微升对此恰恰最能感同身受。
那种嫌恶得好像在看污泥里爬行的蠕虫一样的眼神,也落在她的身上过。
有回,她与云母入宫赴宴,在女席甫一坐下,便被陶华派宫女叫去与她说话。
两人站一块儿,一般的年岁,差不多的身姿,姣好的青春容貌,引得席间贵妇连连侧目。
陶华依稀之间似乎听到有人说她们长得有些像,还十分高兴地贴过来说了句“胜似姐妹”的话。
她还未来得及回应,便听得不远处筷箸落地的清脆声,接着便是云母以身体不适为由匆匆离席。
只是云微升了解云母更深,恐以有何不妥便一直目光追随,才会没有错过她望向她们这边的一刹那。
真真是可抵千军万马的杀伤力。
云微升哪怕是天纵奇才,那会儿也想不出云母为何会对着她和陶华二人露出那样的眼神。
后来,知晓真相之时,她也不得不赞叹一声云母城府之绝。
那般厌恶,竟也隐忍得住。
还冷眼旁观着陶华公主对云府的接近,也不透露丝毫那背负着滔天罪恶和隐秘的真相。
可以确定的是,云微弦与她一样是不知道的,至少那时如此。
加之其造反野心还未养大,图谋也才开始,那颗后日被阴谋算计层层包裹的狠心似乎还未成型。
以至于云微升掠过云母不屑神态而挪开目光后,竟不想也能看到她兄长脸上出现的稀奇景儿。
大概是宫里皇后娘娘听到了些市井传言,觉得有损皇家颜面,便将公主拘在身边限制她出宫。
因此,就连云微升也都一个月没见过陶华了,更别提其他人。
所以那日算是久违的再见了。
云家上下,都是一等一的好容貌,云微弦既有云父作为男子的硬朗轮廓,又中和了云母神仙一般的五官,气质又偏清冷,绝不轻易与人言笑。
可这样一个人,却悄悄柔和了眉眼,犹如昙花一现,叫云微升都险些晃了眼。
虽说这一笑后又迅速乍暖还寒,可到底松懈了真心,让她察觉了几分。
联想起还有一次,三人一道。
约莫是追太久仍无进展而难免灰心的缘故,陶华负气放下狠话再也不理云微弦后,便转身就走。
云微升想去追,却被云微弦拉住。
破天荒地没有摆他那套标准冷漠脸,而是一脸势在必得,很是欠揍地看着她数道,“三,二,一——”
当“一”落下的同时,陶华去而复返的“微弦哥哥……”响起时,云微弦的眼里绽放出了他此生最善良的笑容。
是连眼尾的弧弯都会觉得他此时很高兴的笑容。
眼睁睁看着最好的朋友撒娇认输,俨然一副被拿捏的样子,云微升该说几句的。
可就这么看着,看着。
她却怎么也无法在那时,言辞凿凿地对陶华说出她兄长其实无意的话来。
假亦真,真亦假。
不光云微升看到了一个正在摇摇欲坠的脆弱防御,怕是云微弦也能感知他愈陷愈深的情境。
假戏真做还是一开始就投了真心。
谁又知道呢。
“升儿,我可能上辈子真是欠他的,”陶华从那段甜中泛泪的回忆里醒来,“你问我没亲自手刃了他,是不是很不爽,我扪心自问,却连一个是字都说不出来。”
“已经这个岁数了,没必要骗自己。”
陶华如是说道,“恨由爱生,终归是为了那个人,但人都不在了,恨也就随之而去了。”
“但是。”
云微升侧耳,听她道,“好像也不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