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非同一般,绝妙啊!”
先前,算是云微升小看了这不夜宫。
以为最多也就是与永明宫平分秋色的水平,不想还真在这西辰玩出了更大花样。
连为来往客人端茶倒酒的都是受过专门训练的飞天舞伎。
“夸早了,压轴的还在后头呢。”
楚然顺手将酒碗递了一杯过来,云微升接过。
满满当当,从高处倒下来竟然未洒落一滴。
这小小不夜宫,却是藏龙卧虎。
陶华在这里许多年,想来也费了万分精力来经营,更别说还有诸如监视保护劳什子的说法。
步舟带回来的消息,见她时还暂困于王帐,现在却行动自如,也不知这中间又发生了何种交易退让。
想及此,她倚向靠柱,慵懒惬意,活脱脱一个风流纨绔,抬起下颌凭空点了点,“你这‘侍卫’当真是称职尽责,瞧他那右手,从见第一眼到现在,弯曲的弧度就不曾变过。”
说的是自刚才起就默默退至一旁,却一刻也没从她们这里分神的那侍卫。
这样的动作,一般都是权贵家中私训的死侍暗卫所特有的。他们的小臂上都藏着特制暗器,或刀或剑或毒,以在关键时刻出其不意。
暗卫的耳力也敏于常人,听见她的评价,那年轻人注视的目光便稍稍滞塞了几许。
陶华仰头一口饮尽那碗琼浆,将唇边衬得晶莹剔透又诱人,风情乍泄却言语无情,“能被你发现,可见他有不妥,既如此便是失职,应当换了才是……”
“属下不察,请王妃恕罪!”
话还未落地,请罪便先来了。
没有多余辩驳,那暗卫只利落认错,任凭处罚,好像早就习惯了一般。
“怎至于此?”云微升扔出来的惊雷,又轻松松收了回去,仿若随意兴起之言,“倒不是他不妥,而是恰好遇着我这个懂些的罢了……”
“呦,你这几年竟练起功夫了?以前不是嫌累嫌苦吗,我皇兄那会儿怎么说都不——”
陶华猛得噤声。
在这儿的前些年是难了些,可近些年不说作威作福,倒也真没受苦。懒散惯了,就想什么说什么,一不留神便犯了个大忌,急忙闭了嘴。
偷偷注意云微升的神情,见她没有如以前那般失控,才松了口气。
竟是难得看人眼色了。
“没练,你还不知道我?最最好逸恶劳懒骨头,能做那等粗事,怕是要等太阳从西边儿升起了……”云微升将她的慌乱看在眼里,心里一暖,却也紧跟着难言的堵涩。
叫她更加下定了决心。
那些事……她永远都不会叫她最爱的人们知道。
“是我身边刚好也有个这样有能耐的人,身手不错,就像他一样,时时刻刻——”
“恪尽保护之职。”
“保护”二字,经由云微升之口,莫名转曲波折,添了几分弦外之音。
“可是我见过的那个?好像是叫……步……步舟?”
被她这么提起,陶华便联想到一人,憋在心里许久,早就想问她却不得见面而无奈忍住。
如今恰好提起,又有上一刻无意之失在前,自是明白好友大概已经对故去之人释怀许多,便放心问道。
“嗯,是他。”
云微升曾派步舟去西辰察探,又与陶华打了照面,说了话。
得到肯定答案,陶华也不绕圈,直截了当将心里疑问全盘托出,“升儿,他的脸……连我看见时,都差些要认错了……”
恐怕没有人可以懂她当时在王帐里看到步舟那张脸时心里的震荡。
要不是与前两任丈夫虚与委蛇你来我往了几年,怕是那声“皇兄”就差点儿要脱口而出了。
太像了。
和她记忆里皇兄楚径的样子,几乎一模一样。
她不明白,云微升留长着这样一张脸的人在身边,有什么意思。
过去的都过去了,人要朝前看,她们如今的谋划也将要收尾,当年所无能为力的现在也快触手可及。
何必……何必执着于从前。
即便是她亲兄,可云微升是实打实活在她眼前的,她更希望升儿能过得好。
“别这样看我,不是你想的那样。”
云微升比在她面前,去做遮她眼的动作,看起来并不像强装无所谓的样子,“我这样的人,还真做不来痴情不渝的事情。你皇兄——”提起这个,免不得想到了那些,一时竟也不知该哭还是笑了。
“楚径,”终究是不想将罪恶归于受害者,但奈何她也做不到无动于衷,只得将“皇兄”二字咽了回去,换个说法。
“他于我的确难忘,可楚然啊,”她移开了手,叫了她的名字,认真又难过,“并非是你们所以为的……那种感情。”
陶华直起了身子,显然这答案太过出乎意料,“那……为什么还要留——”
“为什么留步舟在身边?”云微升抢先一步说出她的疑问,“大概……就和他为什么在你身边差不多吧。”
她指的是陶华的这位侍卫。
“什么意思,升儿,”陶华严肃了神情,“是谁?”
“唔……你或许能猜到的。”
来了这里,或许没有那些熟悉又令人厌恶的若有若无的暗中监视后,云微升反而坦率了许多。
“他那张脸,就是按着楚径分毫不差找来的,你以为还能是谁?是谁这么想将楚径取而代之?”
“云微弦。”
陶华已经好久没有想起这个人了,但这样阴险混蛋又缺德的事情,她还是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是他。
除了他,她真的再找不到第二个那般挚爱权势的人了。
“恭喜你,深谙此人之恶。”
云微升甚至还开起了玩笑,什么兄长亲人的,血缘之于她,应该是她这辈子最大的枷锁了。
细数起来,这世间再没有人会比她的至亲更恨她了。
恨她恨到,让她活着都是个笑话。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往后苟且的每一日夜都要陷入罪恶的业火折磨,逃不开避不得。
“哼。”
恨到深处反而只剩平静,陶华自嘲着翻了个不甚文雅的白眼,“最了解一个人的,多半都是他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