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督慕辰的死,在朝堂上也掀起了一股争斗之风。
前些日子为着慕辰处死汉中一批贪官酷吏,司马煦曾指使自己的人连番上书弹劾锦衣卫手段残酷,滥杀地方官员,被燕文帝给驳斥了回去。此番慕辰噩耗传回京城,燕文帝极为痛心,哀叹大燕不幸竟失一位重臣,便要朝臣给其拟个封号,以示嘉奖。
谁知汉王一伙人又旧事重提,指责锦衣卫仗着天子倚重,杀戮成性,大都督慕辰其死已得其所,不能再给予加封。
而以王国忠齐战为首的一众官员,则纷纷替慕辰开脱,锦衣卫为国尽忠、为君解忧,并无私心参杂其中,大都督慕辰更是其生也荣,其死也哀,恳请皇上给其死后哀荣。
双方争执不下,燕文帝心中自是倾向于王国忠等人,遂力排众议,让翰林院给慕辰好好想一个谥号。
汉王此时便出列慷慨陈词,指责燕文帝不广纳百官之言,偏听偏信,实不为一明君所为。
燕文帝正对那些给慕辰胡乱扣帽子的一众官员烦恼着,没想到汉王竟直接将矛头对准了自己,登时勃然大怒,将心中那股火气便发泄到他身上,呵斥汉王目中没有君王,不分尊卑长幼,便要当场廷杖。
文武百官甚少见燕文帝有如此盛怒之举,一时面面相觑不知如何。
首辅江离见状出列一番劝说,其他文臣方随其后面,替汉王详情,汉王那伙人更是连连叩首,哀求皇上饶过汉王。燕文帝性本仁慈,本不欲真的要责打汉王,见群臣求情,便也息去怒火,饶了司马煦。
谁知汉王却硬着脑袋拒不认错,燕文帝自小对这个弟弟甚为纵容,此番看他如此执拗,当着文武百官也敢这般强硬,很是不把他这个皇上加长兄放在眼里,不免想起皇后武海燕素日所言,心下很不是滋味,盛怒之下拂袖而去,留下百官在大殿内不知所措。
汉王依然气焰嚣张,率先底气十足地离开朝堂,群臣便也慢慢地散去。
燕文帝回宫以后自是大生闷气,当晚便传出消息,圣体违和,太医院几个太医轮流前往后宫给皇上诊治,一直折腾了一夜。
文武百官便以为次日不会早朝。
谁知一直没有收到停止早朝的消息,于是早朝时分,各位官员如常进入太和大殿,三呼万岁起身之后,才发现金銮殿宝座上空无一人,但是两侧却端坐着太子司马继业和皇后武海燕。
群臣诧异无比。
虽然众人一直都知道皇后武海燕一直在燕文帝背后出谋划策,但如此明目张胆地坐于大殿之上接受百官朝贺,却是第一次。
汉王司马煦看到火冒三丈,如果说这个世上他最恨之人,非武海燕莫属。此女太过聪明,当年帮着还是太子的燕文帝度过一次次的危机,要不是她,燕文帝的太子之位早就另易于他了。
当即撂下脸子,出列直言道:“这太和殿是商议国家大事之地,皇后娘娘这般堂而皇之地坐于龙椅之侧,莫非要与朝中大臣共商国事不成?臣弟以为此举很是不妥,自古哪有女人参与朝政之说?娘娘还是移驾后宫的好。”
武皇后尚未开言,太子司马继业当即反驳道:“汉王此言差矣。皇后乃一国之母,身系万千子民,平日主掌后宫,后宫宁则天子宁,天子宁才能治理天下。孤以为前朝皇宫息息相关,一国之母,后宫坐的,这前朝也坐的。岂是简单一句后宫不可参政就能草草盖过的?”
司马煦不屑地看看司马继业,道:“太子还小,过于依赖母亲了。朝堂大事,岂是一介妇人所能决定的?”
武皇后看向司马煦,不卑不亢地道:“汉王不必这般咄咄逼人,昔日先帝在世,本宫也多有参与国家大事,先帝从未说过女子不得参政之语,怎么到了汉王这里,就这般容不得本宫了呢?”
兵部尚书王国忠亦朗声道:“当年先帝率重兵征战在外,京城空虚,有鞑靼分部趁机包围京城,皇上皇后当时还是太子太子妃,不惧强敌,率领全城军民共同御敌,坚守城池长达三个月之久,直至先帝率兵回归。先帝当时便夸皇后乃巾帼英雄。彼时怎地不说女子不得干政?若那时没有皇后的挺身而出,我们的都城早就沦在夷狄之手,在朝各位的身家性命怕也早就不复存在!”
十多年前,大燕北边与西边同时生出战事,燕文帝率大军征讨鞑靼,誓要将鞑靼赶出北边草原。而同时西蕃犯境,亏得王国忠慕辰率军奔赴西境抵御西蕃军,保住了西境。而鞑靼部落众多,有一部落探得大燕都城空虚,便想抄了燕军的老底,率众南下,一路畅通无阻,居然打到了燕国都城。
彼时京都并无多少兵力,且多为老弱伤残,眼看着鞑靼大军在城下叫嚣,一时城中人心惶惶,莫不自危。
此时太子妃武海燕弃去华冠贵服,着燕将服登上城楼,与守城将士同吃同住,击退鞑靼一次又一次的攻城。后来更是发动全城老百姓,全民皆兵,共抵外侮,苦苦支撑了三个多月,硬是等到了燕武帝的援军杀了回来,将那股鞑靼军杀得丢盔弃甲逃回草原,后来再也不敢踏入中原一步。
王国忠一番话,朝中有不少的文官便也被触动起来,若没有当年的太子妃,现在的武皇后,当日燕都城破,鞑靼必会屠城,他们说不定也早已葬身废墟之内,今日早成了一堆白骨。于是不禁唏嘘不已,退至后面不再言语。
礼部尚书闻言也力挺道:“王尚书所言甚是。虽然我没有参加过那次京都保卫战,但也能想象其时的艰难残酷。我们枉读了那么多的圣贤书,怎么会不明白‘家国面前,何来男女之分’之说?我们七尺男儿,怎么能在危难时让女人与男人并肩作战,太平时地却借着教条将之关在后宅,并要求她们谨言慎行?”
李尚书本是世俗教条的忠实追随者,但后来因为大女儿李从的遭遇,武皇后主持公道替他伸张了冤屈,是以他对以以往的信仰竟也有了一些改变,此时见汉王出言攻击武皇后,他自是当仁不让地出来直言。
朝中一众武将见素日最是知书守礼的李尚书,竟然无视圣人之言,开口支持武皇后,倒是颇感意外,纷纷心里嘀咕这些文人不是应该出面来维护三纲五常么?
太子司马继业点头赞许道:“李尚书所言有理。为人处世,当人前人后言行一致,内外共休,知行合一,方能独行于世。如若搞些阴阳两面的勾当,怕不是君子所为,更为天下人所不齿。”
阶下便有太子党人跟着附和。
却见首辅大人江离轻轻冷笑几声,看着李尚书道:“我竟不知这礼部尚书什么时候竟然转变了风向,带头来反对圣夫子了!圣人教导牝鸡之晨,惟家之索,古往今来,莫不从之!怎么今日李尚书要改了这千年规矩不成?”
朝中众臣均是大吃一惊,这首辅大人素日行事机敏,从不作站队之争,且他对武皇后敬重有加,平党提起来也是赞不绝口,怎么今日竟公然来出来反对皇后娘娘?如此看来,他难道站到了汉王这边么?
于是今日朝堂之上便对皇后能否居于龙椅旁边参政展开激烈争辩。众文臣也分成了三派,一派站在首辅大人身边,坚决反对皇宫参政,一派则站到了太子一方,言道主少则国母可辅之。
其余的人则作为中立者,瞪大双眼,这边看看那边看看,觉得双方各执其词,都有道理,故而这帮人就闭上了嘴巴,只作壁上观。
而其中一人便是赵王,赵王自小便是汉王司马煦的小跟班,长大后更是坚决站在二哥这边,希望司马煦能登上皇位,是以朝臣对他这次的中立态度颇感奇怪,甚至有不少的人打量了他好几眼,窃窃低语。
那赵王只是眼观鼻、鼻观口一言不发,对旁人的私语充耳未闻。
朝堂上你一言我一语,唇枪舌战,眼看着双方争辩一个时辰,谁也说服不了谁。
正乱糟糟时,听到一声大喝:“肃静!”
声音尖锐,一时百官吓了一跳,皆往上看去,发声者正是大太监李宏声。
却见皇后武海燕慢慢站起身来,面容肃然,大声道:“众卿家何必在此浪费时间?有这么争执的功夫,多少国家大事也都处理了!此时南方水患不急么?数万百姓翘首以盼朝廷救济,而我们朝堂此时却还做着这些无谓的口舌之争!孰轻孰重,你们均是饱读读书之人,难道心里没有一杆称么?”
一些官员心头不觉涌上一丝羞愧。
江离闻言则拱手道:“皇后娘娘此言听着确是我等枉为人臣,只知墨守陈规,不知变通,不分轻重。但女子涉政与赈灾救民系两个话题,望娘娘不要混淆视听,转移话题。没有规矩则不成方圆,自古朝堂便是男人之地,望娘娘早回后宫,吾等方可及时处理政务,不误国之大事!”
武皇后微微冷笑道:“江首辅此言是怪本宫误国误民了?”
江离道:“臣不敢妄议娘娘!恳请娘娘移驾,由太子监国即可!”
汉王上前一步,亦道:“首辅大人言之凿凿,请皇后回到后宫!”
徐大海及一众武将跟着站了出来,气势迫人。
太子司马继业腾地从座位上起身,喝道:“尔等胆敢逼迫皇后?”
王国忠齐战等人见状不甘示弱,也霍然挺身而出,与他们怒目对峙,一时殿内气氛紧张到极点。
“皇上驾到!”
随着近侍一声断喝,燕文帝扶着个小太监,摇摇晃晃地进入大殿内。
他脸色甚差,神情满是盛怒。
朝中大臣纷纷松了口气,急忙跪下叩首。
汉王愣了一下,最后还是不情愿地也跪了下来。
燕文帝慢慢在龙椅上坐下来以后,对武海燕道:“皇后请坐。”
武海燕感激地看了燕文帝一眼,复又坐了下来。
燕文帝看着跪满大殿的众臣,冷着脸道:“朕不过有恙,请皇后暂为处理一下朝政,怎么就惹来满朝文武的不满了?他日朕若西去,你们是不是还要欺负他们孤儿寡母呢?”
此语即出,不少官员齐呼不敢,其余则伏地不敢做声。
汉王看看周边大臣无不色变,便走出队列,迎着皇上含怒的目光,道:“陛下若因众大臣反对皇后听政而责怪他们,便有些独断专行了。女子不得干政乃千古遗训,怎么皇上就可以弃之不闻呢?皇后素来野心不小,皇上如若听之任之不加约束,恐将来我大燕江山落入他姓之手,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怎么对得起我司马家的列祖列宗?”
燕文帝看着司马照咄咄逼人,心中甚为不喜,便怒道:“你先为臣子,对皇上皇后言语无礼,后为兄弟,对长兄长嫂态度傲慢,世间有你这般的臣子兄弟么?太子年幼,皇后代朕辅佐,怎么就成了你口中的野心之人?皇后既嫁入宫里,便是皇家之人,怎么会夺了她亲生儿子的江山社稷呢?”
燕文帝心性软弱,向来言语温和,弘毅宽厚,尤其对自家几个兄弟照顾有加,从来不会疾言厉色。
汉王司马煦则正好相反,自小便性格强势,刚愎自用,仗着燕武帝宠爱从来不把兄弟放在眼里,昨日便当着文武百官激怒得燕文帝要杖责于他。
今日看到燕文帝病体怏怏,心里更不畏惧,气焰颇为嚣张,道:“皇上过于宅心仁厚,一直被武氏所惑,却不知她口蜜腹剑,包藏私心,如若不加之提防,他日定然危害我大燕江山。史书曾有君王临死,恐主少而母壮不利朝堂,遂下旨去母留子。皇上如果实在担心他日太子年幼,何不效仿明君,赐死皇后,另设顾命大臣辅佐幼君,如此可保我司马氏江山不为贼人所窃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