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和料想的不同,任晚也就这样留在了蚀月宫中。
司幽城是魔域都城所在,本就已布防严密,而蚀月宫,作为宫城只有更甚。
任晚如今所居,当是在亓鸩所在的储君居所——鸩魂殿,按理来讲,这里本不该如此寂静才对。
只是她住在这里的几日来,除了魂引,再没有见过旁人,当然,魂引也没有让她走出过鸩魂殿范围。
也不知,辛云追有没有遇见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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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晚离开的那日后,
辛云追本是要去寻秦翌他们的踪迹的,不过,这件事比他想得容易得多。
秦翌二人正是往寒渊的方向赶来,辛云追是在回云莱的半程中与他们相逢。
“任晚她,留了信给你们。”辛云追将信拿了出来。
秦翌接过信,心里已经有了准备。
「秦师兄,一别两百年,也不知你和江姐姐怎么样了。那一日,我脱困之时,便猜想到一定是你,又救了我。这两百年里,我时常想起我们一同从金平到虔文阁的时日。假如,我一开始把所以的真相都告诉你就好了……」
信里,任晚把有关她前世今生所有的事,都告知了秦翌他们。
信上的最后几句话,是在宽慰秦翌。
「我知晓他没有死,如今便去寻他了。秦师兄,你今后不要再被仙府规令所束缚了,更不要困于过往,戚长老与我之间的事情,不该加诸你身。……愿你今后剑心恒久,珍视当前。」
任晚最后还说,等她把所有的事都了了,定然会想办法与他们重逢,总之,不要再耗费时间去寻她。
所有的事,信上已详尽,秦翌和江涟漪二人看完后,良久都没能说出话来。
不过,至少知晓任晚现下是平安的,也算心安了。
“辛公子,这封信,你若想看的话……”秦翌把信递回给辛云追。任晚在信中提及,假如辛云追要看,这封信也可交给他。
辛云追没想到任晚还有话对他说,便拿过信,看了起来。
信中有一句话,是任晚无法当面对辛云追说的:“不要为我停留,这最后的一句谢谢,只当是我的辜负吧。”
辛云追原本只是笑着叹息,不过片刻,他便是尝试着勾起嘴角也做不到,只能默然垂眸看着信,一言不发。
他方才是笑他自己,怎么就这样的拗,非要从她那里求一个没可能的答案。
……
辛云追最终收起情绪,把信递还给秦翌。
“我要回云莱了,不知道你们如今的打算?”
秦翌想了想,才道:“既然阿晚平安,那我们就照原计划,借道亓氏,去往青要宗所在。”
他们同辛云追并不同路,只能就此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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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魔域的任晚,在这一日的夜里,感知到信上的枷印解开,便知是秦翌和辛云追相逢了。
这下,她就放心了。
任晚这几日总要在亓鸩所在的那间石殿里待上半日,才回鸩魂殿里,闲暇下来,就让魂引把这两百年灵魔两域交战之事说与她听。
两百年来,亓鸩每一次醒来的时间不过两三日。
他既要防备着魔域的人知晓他重伤的事,又要寻她的踪迹,同时还有灵域那边……
当日任晚躺在榻上,脑海里便一直想着白日里,魂引所说的话。
“他每一年醒来,都问你的消息。但没有确切的位置,往往是等着等着,又陷入沉睡……,有一次,他说,大约是你不愿,当初才丢下了玉环和骸音,一样都没有带走。”
任晚听罢,既讶异于魂引一个傀儡,竟能开口说得出这样一番话,
同时,也忍不住去想象,亓鸩是怎样等她。
圆月升空,鸩魂殿一片皎洁,任晚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她翻身下榻,推开门的时候,和守在门外的魂引四目相对。
“我去那边看看,你不用跟着我。”
然而,魂引还是跟在任晚身后,眼看着她走进石殿,等在了外面。
任晚也便由着他去了。
走进石殿内,依旧是冷得刺骨,任晚拢了拢身上的衣衫,径直往中央而去。
玄冰棺内,亓鸩依旧闭着眼,任晚这些日子都来瞧他。
只是他连丝毫要醒来的预兆也无。
他依旧是穿着那一身玄银长袍,发丝披散在脑后,双手交叠身前,一双眼合上了,仿佛再也不会醒来。
任晚叹了叹气,凑近了,靠近玄冰棺,也不知他能不能听见:“如今我就在你面前,你也该睁眼看看我了吧。”
她的声音很轻慢,在寂寥的石殿内,得不到一丝回应。
任晚起初只是想来找找当初她留下的青蚨玉环。
不过,看来并不在这石殿之内。
而且,以亓鸩的性子,说不定这青蚨玉环早就被他给毁了。
任晚从玄玉棺旁起身,她的寒疾尚在,在这石殿内她待不了太久
走出石殿,任晚却没有瞧见魂引的身影。
“魂引?魂引?”
她全然得不到回应。
怪了,自从她来了蚀月宫中,魂引从未离开过她身边。
抬头望着鸩魂殿的位置,一片漆黑。
任晚就近从石殿外拿了盏鲛人烛,一步步走回烛萤台。
夜风微凉,吹动她的发丝和衣衫,手里的鲛人烛没有丝毫影响,带着暖意的烛火生出融融的明光。
烛火台内,任晚端着鲛人烛,推开房门,内里一片漆黑,似乎是并无异样。
床榻旁纱幔飘摇,几欲往窗外的月色奔去。
任晚不敢掉以轻心,魂引早就提到过,这蚀月宫,有无数双手都想伸进这鸩魂殿内。
说不定,魂引就是发现了什么,所以才离开了。
任晚一步步走到窗前,环顾四周,只听一声极小的响动。她立即手中掐诀化作银丝,束缚住那头发出响动之物。
她扯了扯,似乎并不是什么重物。
结果,却是玉骨簪,它绕着一圈圈银丝,主动飞到任晚身前,通体发着盈泽的明光。
任晚:“………”
任晚伸出手把它往旁边一推,“你大半夜的乱晃,瞎亮个什么劲儿?”
玉骨簪却像是非要闹,不依不饶地往她跟前凑。
任晚恼了,把手里的鲛人烛一放,干脆捏住它,往窗外一丢,顺势把窗一关,即刻便清净了。
然而,等她转身再去拿鲛人烛时,那烛火却忽闪着,跳跃出不寻常的光。
【这房内有旁人?!】
任晚指尖凝聚起灵力,兀的,一阵铃音入耳,叫她心口骤然紧缩。
这铃音!
这铃音分明就是无舌铃的声音,而她的无舌铃只送给过一人。
任晚僵硬地转过身,他衣衫上的银纹被窗缝透进来的月华映照着,射出漠然的寒芒来。
他苍白的面容如白瓷一般,一双瑞凤眼眸,纤长的羽睫扇动着,投下一片黯然阴影。
两人只隔着一步的距离,任晚却像被定在了原地,再也无法向前。
“阿晚。”
亓鸩的声音沙哑,带着些许颤动,几乎就要抑制不住将要溢出的情绪。
他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拿出个玉环来,内里的青蚨尚且存活,正发着绿莹莹的光。
“是你亲手摘下的它。”
任晚视线紧盯着亓鸩手里的玉环,猝不及防被他猛地一下扑倒在地。
他身上带着彻骨的冷寒,倾覆下来,便如牢笼一般将任晚囚在身下。
亓鸩的声音响起在她耳边:“阿晚,这两百年,每一次!”
他把每一次咬得极其重,又极其慢,“每一次,我醒来,他们都说找不到你,我真的厌透了,恨透了这句话……”
“我也恨透了,厌恶透了自己……正如我那舅舅所说的一般,我确实是个天生的贱骨头,分明是你弃了我……”
“我却只后悔当初,早该把你杀了,哪怕是死,你的魂魄留在我身边也好。”
亓鸩眼瞳颤动着,猩红眼底生生沁出润泽来,而他手上越发收紧,几乎要捏碎她的肩头。
他此刻几乎歇斯底里,看她的每一道目光,都像是凌迟。
这样锋利的,陌生的目光,生生将任晚刺痛。
两百年的孤寂早就把她变得麻木,可是,亓鸩的这一番指责,却叫她生出满腔的委屈来。
这股委屈升腾上来,全数渗尽她的眼眶。
也不知她怎么想的,对着亓鸩露出的那截脖颈,狠狠地咬了下去。
软肉之中,有温热的血珠落进了她嘴里。
他的血,原来也是热的。
任晚甚至听见他嘴里没抑制住的低吟,她确实用了劲儿,而他也确实才醒来。
任晚的泪水没有止住,顺着她的面庞、下巴,滴落在他脖颈上,甚至是她才咬出的脖颈上。
温热的泪落在任晚咬的伤口上,几乎要把亓鸩的骨头也透穿。
她啜泣的声音还是发了出来,
亓鸩拥紧了她,只把他的脖颈往任晚的方向送得更近,闻着她的发丝,呼出很长一段气息,“阿晚,你哭什么?”
“分明,疼的人是我啊——”
一直以来,疼的人都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