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在厉家人的眼中,哪儿就像是那赔钱的货物,又怎会去请那医官呢?
就算是没有在公廨登记的游医,他们也是不会去找的。
死了就死了,只能怪自己命不好而已!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厉带儿才从那无尽的黑暗中悠悠转醒,她的脑袋仿若被千斤重担压着一般,沉重无比,她艰难地舔了舔那干裂得犹如久旱大地的嘴唇,却又是一阵刺骨的疼痛袭来。
这里想必还是厨房了吧,她在晕倒之前便是在此处,而今依然还是在这里。
难道这是要让她听天由命、自生自灭吗?
这漆黑、潮湿的屋子,竟还残存着一丝丝木柴燃烧后的余香。
身下的泥土仿佛被腊月的寒气浸透,厉带儿只能蜷缩在炉膛前,因为只有那里还残留着些许温暖。
额角的鲜血早已凝固,结成了暗红的痂,宛如一朵凋零的血红刺玫。
她眼睁睁地看着地上有蚂蚁爬过,第十一只正驮着米粒,朝着供着盘古大神的神龛缓缓爬去。
这个摆放在厨房里的神像,宛如厉老太的心头肉,每顿饭之前,她都要毕恭毕敬地朝拜一番,这么多年来,所求之事从未改变,那便是渴望得到一个孙子。
望着神龛上那尊人首蛇身的盘古大神,厉带儿嘴角微扬,露出一抹无声的笑容。
在大夏,盘古大神备受尊崇,家家户户皆供奉着他。
这位至高无上的神只啊,人世间的种种苦难,您究竟能否洞察呢?
如果你真的心怀悲悯,为什么还会放任世间的人如此愚昧麻木?
“阿母啊……”
正当厉带儿陷入沉思之际,一个稚嫩而又饱含痛苦的声音,如同一把利剑,划破了宁静的空气。
那是她的妹妹厉引儿的声音。
厉带儿心中犹如坠入冰窖般寒冷,双手如被抽去筋骨般无力地撑着地,艰难地强撑着站起身,却又如风中残烛般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外面传来人来人往的嘈杂声,仿佛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不知道是因为何事。
厉带儿像一条受伤的小蛇,在地上艰难地爬行到门口,扶着门框如残风中的花朵般慢慢站起来打开门。
她们家原本就狭小的院子里,此刻却挤满了人,犹如被惊扰的蜂巢。
还有几个婶娘端出一盆盆血水,那血红血红的颜色,宛如恶魔的血盆大口,让人毛骨悚然。
厉带儿的心跳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如疯了一般朝母亲的屋子狂奔而去。
浑身的剧痛如千万只蚂蚁啃噬,却也挡不住她此刻想要见到阿母的急切心情。
厉带儿像雕塑般伫立在门口,她的目光如被磁石吸引般,紧紧锁定在床上那个软绵绵的女人身上。
母亲的脸色苍白得如同冬日的积雪,五岁的厉引儿趴在床边,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般肆意流淌。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厉带儿心急如焚,连滚带爬地向炕边冲去,仿佛她的生命都系在了那几步之遥。
然而,站在炕边的厉老太却如冷面罗刹般,一脚将她踢出数步之远。
“阿祖,阿祖,我阿母怎么了?”
厉带儿的声音颤抖着。
厉老太斜睨了她一眼,那眼神犹如毒蛇吐信,令人不寒而栗。
她啐了一口,冷笑道:“我还以为你这小贱人已经死了,没想到还有力气,真是命大!”
厉带儿不愿与她争执,只是用那充满恐惧和哀求的眼神,眼巴巴地望着炕上那个了无生息的女人,嘴唇颤抖得如同风中的花瓣,轻声呢喃道:“阿祖啊,求求你啊,你忘了去年也是这样······”
去年的此时,母亲如难产的母兽般,艰难地生下了四妹,四妹那微弱的气息如同风中残烛,转瞬即逝。
那时候的母亲都已经被拖到雪地里,大雪纷纷落在母亲瘦弱的身躯上。
然而,命运却如同一个爱捉弄人的顽童,母亲奇迹般地活了过来。
紧接着,母亲便又怀了小弟。
可怜的桂娘一直觉得是自己未能给厉家诞下男丁,才会对婆母和郎君的斥责与羞辱全盘接受,毫无怨言地默默承受。
然而,如今她明明已生了儿子,厉老太为何还要如此苛待桂娘呢?
窗外传来阵阵喧闹声,犹如一群被惊扰的麻雀,叽叽喳喳个不停,原来是厉大的那群狐朋狗友。
“厉大,你可真行啊,这嫁出去的女儿犹如一棵摇钱树,收了一笔丰厚的彩礼,正好可以再娶一房新妇。”
厉大似乎又喝得酩酊大醉,舌头好似打了结,含混不清地说道:“哎,我跟你们讲,要不是李家三番五次地派人来求情,我才不乐意呢,我本来都和王屠户谈妥了……”
“哎哟,厉大你可真不是个东西啊,那王屠户都一大把年纪了,活脱脱就是一棵枯树,不过我听说这李家那小子命不久矣,这冲喜可是会折寿的哟!”
厉大满不在乎地说道:“李家可是给了足足二十颗银豆豆,还又给了我三坛子好酒,一个小丫头片子,折不折寿的又能怎么样,就是配了阴婚也没啥大不了的······”
众人又是一阵嬉笑,犹如一群饿狼看到了食物,纷纷对着他开始恭维。
厉大又对着众人得意洋洋地炫耀道:“这该死的桂娘可真是晦气到家了,自己一命呜呼也就罢了,竟然还把我那宝贝儿子也给克死了,我可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啊!这次可得让二婶子给我介绍一个有福的。”
众人自然是顺水推舟,对他的话又是一顿阿谀奉承。
厉带儿只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冰窖之中,浑身的血液都被冻结了。
自己的母亲尚未入土为安,父亲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谋划着迎娶新妇了,而他那朝思暮想的儿子,此刻也已经离他而去,死去的人没有得到丝毫的怜悯。
一个心地善良的婶娘心疼地伸手拉过厉带儿,轻声安慰道:“带儿,你出去吧,别听他们胡言乱语。”
说着,又朝着外面那些嬉皮笑脸的男人怒目而视,破口大骂道:“你们这些不知羞耻的东西,竟然在窗户底下说这些大逆不道的混账话!”
厉带儿紧紧地握着双拳,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掌心之中。
一个外人尚且还有一些同情心,怎么自己家人会这么冷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