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明绪心念一转,刘氏此举,倒是正合他意。
他本也打算这两日去见她,只是尚未成行,不想她倒先有了动作。
“去宁华居。”
宁华居内,一片萧瑟。
落叶飘零,庭院寂寥,下人们个个面色灰败,如同霜打的茄子。
王妃被禁足清修,不得殿下宠爱。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前途未卜。
今日,忽见燕王殿下驾临,众人瞬间精神大振,眼中燃起希冀的光芒。
莫非殿下终是念起王妃?
刘悦莹的贴身侍女翠儿眼尖,见得裴明绪身影,连忙迎上前去,屈膝行礼,娇声道:“殿下万福,王妃娘娘正在佛堂。”
“带路。”裴明绪神色淡漠,冷声道。
翠儿哪敢怠慢,引着裴明绪穿过回廊,来到佛堂前。
佛堂内,檀香袅袅。
刘悦莹一袭素色衣裙,静静跪坐在蒲团之上,双手合十,低声诵经。
听得堂外动静,抬眸瞧见裴明绪踏入,她神色未乱,从容起身,仪态优雅地行了个大礼,姿态恭顺,不见丝毫怨怼。
“殿下万福。”
裴明绪居高临下,双眸仿若寒星,冷冷睨着她,面容冷峻。
福顺见状,心领神会,悄然抬手示意,带着翠儿及一众侍女退至门外,垂手静守。
“寻本王,所为何事?”裴明绪开口问道,声线低沉,透着几分疏冷。
刘悦莹低垂着头,声音轻柔却清晰,“妾身身染恶疾,自觉已然不堪担此王妃尊位,今日斗胆,特来恳请殿下,容妾身自请下堂。”
说罢,她双手郑重其事地捧出一本奏折,身姿愈发躬低,姿态恭敬。
“此乃妾身写好的折子,还望殿下过目。”
裴明绪目光如炬,审视着刘悦莹,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
刘悦莹双手高举着折子,纹丝不动。
良久,裴明绪才缓缓开口,“你此番,当真是想清楚了?既求下堂,可还有旁的条件?”
刘悦莹闻声,缓缓抬眸,眼中闪过一丝希冀,“妾身别无所求,唯望殿下能施予庇护,允妾身在燕北择一处古寺栖身,妾身……不愿再回京城。”
她深知,这自请下堂的折子一旦呈送回京,于家族而言,便是彻彻底底的弃子,往昔京城故交,也定会冷眼相待。
京城于她,再无半分温情,一旦归去,等待她的,唯有家庙那青灯古佛长伴,不出几年,恐怕便会病逝。
她但求一息尚存,哪怕余生只是苟延残喘,也要活着见那太子一朝倒台。
若能得偿所愿,便是老天垂怜眷顾了。
裴明绪修长手指伸出,接过折子,徐徐展开,目光在其上扫视。
果见折子上详述其身患恶疾种种情状,言辞恳切,表明不堪为王妃,一心求下堂之意。
他未曾想这刘悦莹行事如此利落干脆,这倒省却了他诸多麻烦。
将奏折轻轻合上,裴明绪神色依旧淡漠,语调平平,“本王会将折子送去京城。”
“你若能自此安分守己,本王自会在燕北为你寻一处古寺安置妥当,断不会让人强带你回京城。”
刘悦莹闻言,紧绷的身子骤然放松,如释重负。
自知晓自身危境,便一直悬着的心,此刻才终于落回原处。
她赌对了。
燕王的反应,平静得异乎寻常,没有丝毫惊讶,也没有任何挽留。
这恰恰印证了她之前的猜测。
燕王早存了让她腾出这王妃尊位的念想,只怕正打算动手。
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瞬间蔓延至全身。
若非她今日主动求去,日后光景,定是凶多吉少……
这般念头才起了个头,刘悦莹便觉后背冷汗涔涔,不敢再往下深想下去。
她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及时做出了正确的抉择。
至少,她如今换来了裴明绪的庇护之诺。
这庇护,或许微不足道,却足以让她在燕北这片土地上安身。
今后纵比不上往昔王府尊荣,却也好过不明不白地折损于燕王府中,强上千百倍不止。
“谢殿下恩典。”刘悦莹俯身叩首,额头触及冰凉的地面,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六分感激、三分庆幸,更掺着一抹幽幽悲凉,一并杂糅其中。
裴明绪负手而立,居高临下,看着匍匐在地的女子,眸色深沉,并未再多言语。
他袍袖一拂,转身阔步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佛堂门口。
佛堂内,檀香依旧袅袅。
佛堂外,翠儿见殿下走远,赶忙上前,将刘悦莹扶起,“娘娘,您没事吧?”
刘悦莹轻轻摇头,强撑着站起身,只觉双腿有些发软,素净的脸上,看不出悲喜。
“你退下吧。”
“是,娘娘。”翠儿应声退下。
刘悦莹孤身一人静立佛堂中央,望着裴明绪离去的方向,目光复杂。
燕北的秋风,透过窗棂的缝隙吹进来,带着丝丝寒意。
她下意识抬手,拢了拢身上的素色衣裙,仿若这般便能抵御周身寒意与心底惶恐。
往后,离开王府,远离京城,对她而言,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至少,性命得以保全,人生自此,也将翻开崭新篇章。
这新篇章,或许充满荆棘,或许坎坷难行。
可事到如今,她已别无选择。
只盼着,老天垂怜,让她能活着看到那一天。
书房内,日光照进来,映照在裴明绪冷峻的脸上,将他的面容一分为二,半面隐于幽影,半面浴于光明。
他端坐于书案后,指尖轻叩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目光落在面前刘悦莹的折子,剑眉微蹙。
这刘氏,此番竟这般主动求去,倒像是知晓他心意一般,如此行事,可是省却了他不少功夫。
原本他是打算让这刘氏于这一两年内“病逝”的。
至于是真染病不起,还是寻个由头装病假死,权且看她识趣与否、态度如何了。
待她“病逝”后,他便可顺理成章地请求父皇,请封月儿为王妃。
如今,刘氏自请下堂,腾出了王妃之位,固然是好。
只是,却不能即刻便为月儿请封王妃之位。
否则,难免落人口实,平白让人非议是月儿逼走了刘氏。
对月儿的名声不利。
他得徐徐图之,不能操之过急。
思及此,裴明绪拿起笔,在空白的奏折上,笔走龙蛇,给景熙帝写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