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营撤兵了,撤的很干脆,几乎是在一眨眼之间,便收拾好阵亡将士的尸体和所有的物资、装备、伤员,还专门派了使者入城和姚启圣商议停战,将雩都城下没来得及收回的战士和田兵的尸体统统带了回去,寥寥几个战场上被震晕后被清军俘虏的红营战士,也用俘虏的清军军官交换了回来。
清军的尸体红营则专门留了下来,除了那些被炮火轰得残缺的或者沉了江的,都在红营已经拆卸一空的大营里摆的整整齐齐,除了身上的盔甲、兵器和随身的粮袋、装备被扒走,衣物和私人财物分文没动,反倒是红营撤走之后去领尸的清军官兵为了哄抢这些死人财而引发了一场骚乱和械斗。
清军的伤员也都经过简单的治疗和包扎,除了军官和炮手都被带走,大多伤员都和俘虏一起被放还,姚启圣很清楚,红营做这些事并不完全是出于好心,他之前向那些团练兵宣扬若是被红营俘虏必然没有好下场,但看到如今的情况,这谣言自然不攻而破了。
这些团练兵此战之后许多都会成为“有功之臣”,必然是要升迁的,恐怕会大量填入清军基层军官之中,可他们日后若再遇到红营,必然会想起红营的优待,红营在撤军之时,也没忘了为日后埋下一颗种子。
但姚启圣没心思去管了,红营攻破雩山堡,离攻破雩都城只有一步之遥,却突然撤兵,其中缘由,他也猜了个大概,安排人向南方探查,然后才来到已经成了一片空地的红营营帐之中,看到了他那个身上盖着白布的儿子。
“兄长!兄长啊!”姚陶趴在那具尸体上痛哭流涕,姚启圣叹了口气,上前去掀开白布,却见姚仪的首级和身体已经仔细的用针线缝了起来,脸上还是一副怒目圆睁的模样,身上则是好几个狰狞的血洞。
姚启圣一时老泪纵横,撇过头去把白布盖上,用手背抹了抹泪水,站起身来,话语却显得冰冷冷的:“留下一部收敛尸首,掩护家眷走宁都城寻船走水路转向建昌府,集结各部和剩下的战船,我们立刻赶往赣州城,这场仗对于红营来说结束了,但对我们来说,还没结束!”
“父亲!”姚陶满脸震惊,连规矩都忘得一干二净:“咱们为了守卫雩都城和赣州城,把石城沿线封锁赣南根据地的兵力都抽调了回来,红营贼寇的势力没准已经蔓延到了宁都城,若是……”
“没这么快的,红营贼寇也不是神仙,这么短的时间,不可能就牢牢控制住宁都城附近的!”姚启圣摇了摇头:“再说了,此番红营贼寇突然退兵,指不定就是其所谓赣南根据地出事了,他们现在恐怕没空管咱们。”
“即便如此,大人,为何要把家眷送到建昌府去?”一名将领问道:“一起返回赣州城便是……”
“咱们没有那么多船舰,不走水路,没法以最快的速度赶回赣州城,我们要和别人抢时间!”姚启圣长出口气:“红营贼寇突然撤走,必然是有其他势力的兵马冲进了赣州府,但以他们的战力来说,若是那支兵马逼到眼前,他们反而会整兵备战,必然是要击溃他们以保证自身安全的,撤的这么干脆,证明那支兵马距雩都还有一段距离,以红营贼寇的纪律和行军速度,他们定然是追不上的。”
“这也给我们留了时间,从雩都至赣州城,顺贡水水道毫无阻碍全速而行一天可达,我们可以抢在别人前头冲进赣州城和舒恕会师!”
“本官早说过红营贼寇是精明的商人,不会为了我们这支团练把老底子拼光,他们想要南下,就会把盯着广东的所有势力都变成他们的敌人,但他们退出赣州府,就可以坐看我们争来抢去、互相残杀。”
“他们到底还是反应过来了啊!”姚启圣叹了口气:“赣州府已经保不住了,但不能一仗不打就走,赣州城咱们也是经营许久的,我倒要看看,吴军或郑军,有没有红营这般攻城的本事!”
吉安城外六里铺的集市,自从吉安城里的吴军撤走之后肉眼可见的萧条了许多,原本摩肩擦踵的街道一下子空了大半,周围的合作社和农家带着货品来赶集,最后大多是空等一天,大半的货品只能卖给四海商号,再让四海商号想办法卖到外省去,而外地的商贾,随着六里铺人流的减少,也少了许多。
戏台前依旧是人头攒动,但也肉眼可见的人少了许多,唱戏的小生都显得有些没精神,唱得软绵绵的。
洪昇却没有像往日一样怒目而视,甚至都懒得去管,只是抓着一张军报轻声念着,声音却微微有些发抖:“……以两翼兵力长途奔袭包抄,刘进忠部溃散逃入潮州城闭门不敢出,我军歼灭其部近三千人……吴军攻打赣州城不利,遭清军突袭营啸,已退至崆峒山立营,清军弃赣州城而走,据说清军给予吴军大量金银以买路,吴军并未尾随追击……”
“如何?之前辅明说吴军、郑军都可能和清廷联合到一起对红营展开围剿,许多人都觉得他是杞人忧天,你就是其中的代表之一…….”顾炎武伸手点了点那张军报:“现在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咱们不信了。”
“吴军入了赣州府,还是去打的清军啊,刘进忠……郑家都说了,这是刘进忠自己的行为,和他们……”洪昇想要嘴硬,但话说到一半,却又叹了口气自己否定了起来:“若是侯掌营他们不退兵,吴军必然是要连着咱们一起打的,郑军……刘进忠若真是瞒着他们私自行动,那他们陈兵汀州府境之外做什么?对刘进忠又有什么惩处?若不是侯掌营果断、赣南根据地的部队返回,恐怕郑军也早就冲进汀州府了!”
“你想清楚了……”顾炎武笑了笑,叹了口气:“昉思,以前你一直嚷嚷着要走,老夫一直拦着你,但现在老夫不准备拦你了,如今这局面,这条路继续走下去,必然是艰险无比的,辅明说的对,你若是没有主动跟着咱们走的心思,这条路走不到底的。”
“内斗,从前明开始,就一直在内斗……”洪昇看向戏台上,又扫视着看戏的百姓们,摇了摇头:“活在过去的东西,终究是要淘汰的…….我不想回到过去……所以,我不想走!”
洪昇顿了顿,扭头认认真真的看向顾炎武:“可是……亭林先生,红营此番南下,不也是去争夺地盘的吗?红营和吴三桂他们……又有什么区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