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荡的锣鼓金钟之声和沉闷的号角声一阵阵响个不停,铳炮之声笼罩整个雩都城,太阳已经向着西山缓缓垂入,天地之间一片血色。
到处都是浓黑的烟柱升起,巨龙怒吼一般的炮声响个不停,呼啸的炮弹在空中不断的来往飞舞,到处是一片硝烟弥漫,甚至比战场之上一团团飘扬着的毒烟还要刺鼻难闻。
只有入夜收兵之时,双方的炮战才会停下一阵,连日的炮战,火炮都已经到了极限,红营炮弹不少,但却承受不了火炮的损毁消耗,清军困守孤城,炮弹有限,自然是能支撑得越久越好。
但小股部队的互相试探和攻击却会持续一夜又一夜,双方都表现得很活跃,趁夜调派精锐骚扰破坏,爆炸声在黑夜中此起彼伏,让双方的将士都习惯了伴着一声声的巨响入睡,如今日薄西山之时,正是两军一日交锋的最后时间,也是最为激烈的时候。
姚启圣提着一支笔,借着火把的光亮一边书写着书信,一边冷眼扫视着渐渐笼罩在黑暗之中的战场,这几日的攻防下来,战场上已经是一片狼藉,红营的战壕阵已经彻底成型,蛛网一般的交通壕联通着一层层将雩都城和外围堡寨分割包围的前沿壕。
红营的战士和攻城器械可以直接通过交通壕逼至城池堡垒之下,然后从几乎是紧贴着城池堡垒挖掘的前沿壕出发攻城拔堡,暴露在守军火力打击范围的时间大大缩短,伤亡自然也大大减少。
雩都城西门外紧贴着贡江的那座堡垒是最早被攻破的,红营把战壕几乎挖到了堡垒的护城壕前,纵兵攻打被击退之后,干脆自护城壕开挖地道,红营之中有许多矿奴出身的将士,挖掘地道算是他们的老本行。
地道直接挖到堡墙之下,填入炸药炸出缺口,红营步兵自前沿壕发起冲击,几乎是一眨眼间便冲入堡内,守军根本来不及堵口,这座堡垒自然也就被红营夺走。
但红营夺去了这座堡垒却没法利用,这座堡垒完全暴露在雩山各处堡垒堠台的火力之下,甚至雩都城上的火炮也能轰击它,红营在这座堡垒之中根本立不住脚,只能将堡内的火炮和储存的弹药物资搬走,放弃了这座堡垒。
东岸的堡垒在之后不久也被红营攻陷,红营一开始还是想要用挖掘地道、填埋炸药的老办法,但清军已经找到了破解的办法,派出人手挖掘宽五丈、深三丈的明壕,再引江水漫灌,江水渗入红营地道之中,致使地道塌陷,红营的穴攻之法自然也就无法使用。
红营也很快调整了战术,抵进堡垒边挖掘炮位,将重炮逼在堡下轰击,那堡垒虽是棱堡样式,但毕竟不是条石垒成,夯土堡墙面对红营集中火力的轰击垮塌数处,滚石泥沙形成一个个斜坡,红营步兵便顺着斜坡冲上堡墙夺堡。
清军也没有束手待毙,一面组织堵口,一面用布袋棉囊盛装泥土修补塌陷的堡墙,双方围绕堡墙展开激烈的争夺,最后还是清军支撑不住,放弃堡垒从港口码头驾船逃回雩都城,红营也没有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放炮轰击不停,清军因争夺船只和被红营炮弹击毁船只落水的不计其数,当日可谓是“船裂筏翻,尸弊江面”,到最后逃回雩都城的不过几百人。
但还是和之前一样,红营攻克了堡垒却站不住脚,东岸堡垒同样暴露在雩山堡垒的炮火之下,红营最终也只能和之前一样,拆走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然后退回到战壕阵地之中,再把战壕阵向着雩都城延伸,将炮位挪到更近的地方轰击城池。
但任谁也看的清楚,若是不拔除掉雩山堡垒,红营即便攻破了雩都城的城墙,守军依旧可以依托城内建筑巷战,有雩都堡垒的炮火提供掩护,红营在城里根本站不住脚,必然要付出巨大的伤亡。
就算占领了城池、擒杀他姚启圣,只要雩都堡垒还在,这场攻城战就还没结束,红营怎么可能安心呆在炮口之下?必然还是要拔掉这颗钉子的。
红营对此也一清二楚,他们的主攻方向一直放在雩山堡垒之上,但时至今日依旧没什么进展,攻山和攻堡不一样,战壕挖不到山上去,地道更修不到山顶的堡垒下去,只能纵兵围攻。
而清军也在不断的调整着火力配置,以重炮轰击沿山道而上的红营攻城器械,再集结大量的快炮小炮轰击攀山而上的红营战士,待红营逼至堡下,又派出精锐背靠堡垒居高临下反冲,数次击退红营的进攻。
但雩山堡垒也已经岌岌可危,红营战士海浪一般的席卷上山,已经将附近山头的堠台和小型堡垒全部沦陷,炮火对于雩山堡垒没有什么作用,红营的战士干脆携带着各式挖掘工具前赴后继的冲上山去,贴在堡墙之下挖掘墙根、拆走墙砖,然后再肉身背着炸药上山,将炸药填入挖掘出来的缺口里引爆。
雩山堡是姚启圣经营最久、投入资源建设最多的一座堡垒,完全按照那些红毛蕃设计的棱堡制式建设,堡墙宽达四十余步,为红夷重炮准备的炮垒就宽达十余步,可谓坚厚无比,但面对红营不断的掘墙和填塞炸药爆破,已经有好几处堡墙坍塌倾斜,只是还没有彻底被炸开缺口而已。
姚启圣早就没有之前那副智珠在握的模样,红营攻击的决心和红营战士们的英勇,让那些助战的荷兰人都不由得惊呼“塞里斯人真是一群疯子”,也大大出乎姚启圣的意料之外,在他的计划里本该坚守半月左右雩都城防御体系,不过五六天的时间就已经有了崩解之势。
而清军的士气却渐渐有些松动,他们确实害怕上公审台丢了性命,也不愿意把圈占的土地让出去,可这么几日的攻防下来,谁都看的清楚,这么打下去雩都城必然要失陷。
上了红营的公审台不一定会死,可城陷被俘之后说不定就会被红营用来发泄怒火屠杀干净,毕竟他们给红营造成的伤亡,可以说是前所未有了。
最关键的是,他们心中也没底,姚启圣总说会有援军,但到底是哪家的援军,谁也说不清楚,很多人私下里甚至猜测是姚启圣为了鼓舞士气而瞎编的,清军如今还在坚持作战,不过是害怕红营的屠戮而已,可“援军”再遥遥无期,许多清军官兵是定然坚持不到最后的。
“援军……援军……”姚启圣将手里写了一半的书信紧紧攥紧:“难道真要葬身此处了吗?”
正在此时,身边一名将领忽然大喊起来:“大人!雩山堡上,团练使的大旗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