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周正刚一出来,缇萦就往周正随身的荷包里塞了好些金疮药和人参丹。周正侧眼瞧着,这两样,一个治伤,一个救命,他心中感动至极,便拉着缇萦的手,温言道:“若觉得闷了,就回去跟祖母住上一阵,不要怕旁人议论。”
临行之前他特意去了趟淳于府,跟淳于老太太和淳于意不知说了什么,老太太当即叫王嬷嬷来了一趟府里,将杏儿和毛竹叫到一旁,说了一个时辰的话,并让缇萦做好随时回娘家养胎的准备,而淳于意只手书一封,言简意赅一句话——“凡是有爹呢!”
缇萦反手去握他的手掌,却只攥住三根大大的粗糙手指,她努力宽慰道:“你别惦记我,有小虎和那帮人手护着我,别说这家里这干家丁,便是出去打劫也绰绰有余了。”
她回想起之前在公孙家替他疗伤时,不由得忧上心头,低声道:“你在外,才要多当心,有决定不了的事,多和小龙商量。我已吩咐他看着你点。”
周正知道她的心思,微笑道:“放心吧,这一路为夫走了十几遍了。”
说完,又抚着缇萦的肚皮,故作玩笑道:“小子,你老子要出门了,你要听你娘的话。”缇萦正满腹愁苦,闻言不禁笑了出来,还不待她出口调侃,肚里的小混蛋居然很争气的动了两下,也不知道是伸了懒腰还是跺了脚丫子,男人大喜,用力亲了口缇萦,又弯腰亲了口肚皮,笑得开怀:“等我回来。”
缇萦拿帕子遮住眼睛,呢喃道:“一路当下,早去早回。”
周正刚走到府门口,就看见了韩悦宁,他放缓脚速,韩悦宁迎了上来,一伸手,兰嬷嬷把一个包袱递给了她。
她向他靠近两步,将包袱放在他的手上,“出门在外,你要当心身子,别像从前一样,总喝生水,野味也要吃熟透的,当心闹肚子,别贪凉敞了领口吹风,我给你做了件鹿绒软细皮夹袄,冷的话就穿在衣服里头……”
话还没说完,一旁的兰嬷嬷低声道:“姑爷,我们姑娘为了这件袄子,熬了好几个通宵,手指头都戳破了好几根……”
“休要多言!”韩悦宁一声喝止。周正什么也没说,只静静的看着韩悦宁,最后只道了句“多谢”,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江水三千里,家书十五行。行行无别语,只道早还乡……缇萦第一次体会到想一个人想到无精打采是个什么滋味。
幽幽怨怨地落寞了几天,吃饭不香,喝水发苦,躺在雕栏绘彩地床顶,掰着手指头算他到了什么地方,有没有再遇上劫匪?会不会感染什么疫情?云云。
数日后, 幽怨情绪过去,缇萦开始胡思乱想,那狗男人已经在韩悦宁那里偷了欢,会不会按耐不住再寻别的女人!到时候回来,一马车上拉的全是女人!
又过了几日,缇萦趁着大肚子使劲偷懒,重新过上了睡到自然醒的日子——在这个通信不发达的时代,缇萦的心理活动完全可以写成妻子等丈夫归来的话本子了。
没过几日,陈氏又来了,嘘寒问暖,缇萦尽量淡定的接受她这个亲婆母的问候。
“缇萦,你受苦了。”陈氏面色苍白,眼睛有些微微发红,“正儿临走之前,与我聊了很久,我这才知道他对你的深情,从前是我叫迷了眼,忘了过去那些苦日子了,给你添了那么多麻烦。”
缇萦心里为之一震,其实她怎么能不知道当初陈氏的忧愁,陈氏一辈子几乎在诚惶诚恐中度过,进了周家更是惶恐,一时分不清远近亲疏,也是情有可原。
不过陈氏今日能到她这里说出这些话,想来已然是被周正说明白了。她摆出笑脸,嘴上抹了蜜糖一般:“娘说的什么话,从前我还小,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您别往心里去,说白了,这么一大家子,您和三爷才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呢!”
陈氏拭着眼角的泪水,满心感激:“好孩子,是我糊涂,正儿于我讲明白后,我心里懊悔急了!只要咱们才是一家子,我……我真是鬼迷了心窍啊!你放心,正儿不在,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会护着你和孩子的。”
缇萦感动,陈氏能教出周正这样的,定然是个明白人,在周府待了这么久,周亚夫对她到底是个什么式的,她应该也看明白了,当下笑得越发可亲。
刚送走来表真心的陈氏,忽见杏儿掀开帘子进来,面色暗沉:“夫人,大老夫人来了,说是身子不适,请夫人过去看看。”缇萦一愣。
自打处置了柳丝,窦氏和范氏那些不可告人的念头,在缇萦面前已然是一清二楚,想解释什么,缇萦硬是不想听,在这种特殊时候,别人说什么都不行,她誓要保证她和孩子的安全。她们两人想说缇萦的不是,可偏偏缇萦听到了就当没听到一样,唉!油盐不进啊!
“夫人,您身子重,我这就去回了,再把府医给她们带过去。”杏儿压低声音。这刘氏怎么说也是个公主,太医都寻得来,怎么非要自家夫人去给看诊。
缇萦摇摇头:“这大老夫人不是不知道我的身子,如今能找上门来,说不好真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时隔一年,再见六十,却见她一身宝蓝色亮新绸描银缠枝褙子,头梳一个圆髻,绾了一对金丝翠玉扁方,腕上挂朱红香珠一串,显然是刻意打扮过的,却是比从前相见更是苍老不少。
她一见缇萦,顿时露出一个鼻孔笑,嘴角不笑的表情,转头对窦氏道:“老三的媳妇就是会享福啊,你免去了请安,这怕是能睡到日上三杆,你看看这气色,都能掐出水来了!”
刘氏看不出有什么不适,窦氏心里可真是舒畅,眼角的皱纹都能扬成飞仙状。缇萦笑笑,上当了!她故意做出一副走动艰难的样子,挺着大肚子朝她们俩福了福,然后径直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