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两人,已是未时,缇萦不是很饿,回到屋里坐在桌边,展开纸面,重新构思如何给淳于意去信,柳丝端来碗甜汤,又在一旁磨墨。
缇萦终于松了口气,这一日总算过去了。之后好几天,缇萦都过着很舒心,先是董嬷嬷雷厉风行的将院里的人都进行了调整。
以费嬷嬷为首的几人先是不服,各种挑着事,董嬷嬷请示缇萦后,缇萦只说了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叫董嬷嬷看着自行安排。
董嬷嬷如同得了尚方宝剑,没用三天,就将不听安排的丫鬟婆子收的服服帖帖。毛竹和杏儿在缇萦面前直夸。
眼看院里安排的差不多了,缇萦准备去医苑看看,一来问问诸葛先生的事,二来,她着实手痒,想看诊了,在侯府把她待得全身都不舒服。
这刚出门,就在门口遇到了巧燕,着急忙慌的跪在缇萦面前,“五姑娘,快……快去看看我家姑娘,我家姑娘要生了,她要我来请您……”说完,直掉眼泪。
缇萦心中一颤,不敢耽搁,跟着巧燕上了马车。“这么慌张究竟发生了何事?”缇萦追问,这算着日子,三姐姐生孩子还得几天,怎么突然就生了,生就生吧,提前几日也正常,可这巧燕哭着寻来,就不正常了。
巧燕抹着眼泪,嘤嘤道:“郑老夫人要拿着姑娘的陪嫁给去大爷做生意,姑娘不愿拿出来,推推搡搡之下,姑娘不知怎么的,就摔倒了,满地都是血……”
又是这样!当年为邹氏接生的记忆汹涌而来,缇萦的手在衣袖里忍不住发抖。
“姐夫呢?”
“三姑爷今日为宫里的娘娘请脉,已经派人去请了。”巧燕吸了吸鼻子,“老爷子他在太医院,怕是赶不回来。”
缇萦暗暗攥紧手指,真是的,全家都是大夫,出事的时候一个人也找不到。
紧赶慢赶,缇萦总算到了缇慧的房里,屋里的接生婆使劲的喊着用力,来来回回的丫鬟端着一盆盆血水进进出出,缇萦扑到缇慧跟前,赶紧把脉。
“缇萦……你……你终于来了……”缇慧满头大汗,头发都湿透了贴在脸上,额头上,见缇萦来,紧紧的拉着她的手。
“三姐姐,你没事的,深呼吸,听稳婆口令,很快就过去了。”缇萦也紧攥着缇慧的手,她刚把过脉,一切正常,才微微松了口气。
缇慧用力的点点头,又是一声大喊。接生婆大叫着:“二夫人啊,您别光喊,不用力啊,孩子的头都能看见了,您再不用力,孩子怕是要憋坏了!”
缇萦看了看接生婆又转向缇慧,焦急道:“姐姐,我刚替你把过脉了,孩子很健康,你听我说,现在深吸一口气,然后用力,什么都不要想,有我在,别怕。”
缇慧红着脸,红着眼,深吸三口气后,用尽了全身力气。
“出来了!出来了!是个大胖小子!”接生婆大叫一声,在场的人都松了口气。缇慧拉着缇萦的手,眼泪直掉。
接着,就听见门外男人的声音,“生了吗?男孩女孩?”
“回二爷,是个男孩!”
“太好了,我要当爹了。”郑合的兴奋的叫着。接着就是匆匆赶回来的郑老爷子,“生了嘛……男孩女号……”屋外一片热闹景象。
缇慧院里,传来郑老爷子的怒吼,“你……你……你怎可如此行事!居然想拿老二媳妇的嫁妆去给老大做生意!你昏了头了!”
缇慧脸色微白,换了身干净的里衣,轻拍着孩子坐在炕上,一言不发,听着屋外的动静。缇萦坐在边上,看着眼角含泪的缇慧,接过孩子,“姐姐,你刚生产完,莫要哭,当心伤了眼睛。”
郑夫人看了一眼一旁的郑合,脸上挂不住,呛声道:“她进了我郑家的门,便是我郑家的人,连人都是我郑家的了,更何况那些黄白之物!我这当婆婆的能让她孝顺,她应该腆着脸送过来,还胆敢跟我争,自找的!”
郑老爷子气急,一挥手,将桌上的茶碗狠狠摔到郑夫人面前,茶碗碎成一片一片,茶水洒了一地,屋内弥漫着一抹淡淡的茶香。
“你给我闭嘴!你有什么资格用老二媳妇的嫁妆!你竟然心疼老大,你怎么不把你库房里的那些宝贝拿出来!”
郑夫人被噎住了,看丈夫眼色凌厉,当着儿子的面一点抖了自己的底,明显是真生气了。她只得抽出条帕子来,捂着脸做哭泣状:“我还不是为了咱们家!万一老大做生意赔了,我的那些宝贝还能养活咱们一家,老二媳妇带来的那些都是不值钱的,老爷何苦因为老二媳妇,让咱们这一大家都喝西北风啊!”
“啪”的一声,郑老爷子又是一掌拍在桌上,震得郑夫人一大跳,帕子都从脸上落了下来,他抖着胡须道:“只要老大他们一家安分守己,郑家饿不死他们!若是你纵着他们胡作非为,你的那些宝贝十倍也养不活。”
“老爷,你为何这般偏心,老二一家现在什么都有了,连儿子都有了,老大一家什么都不是,我们做父母的不帮着想想办法,你竟然还在这里编排他们,你……你是怎么当爹的!”说着,转身重新冲向一旁的郑合。
捏着拳头就捶打他,一边打一边骂,“你这个小兔崽子,你自己有本事了就把你哥哥忘了,现在你连儿子都有了,你哥哥只有小丫头片子,你还不帮帮他,我生你有何用。”
郑合不敢推搡母亲,只能站在原地任其打骂。
郑老爷子怒火攻心,两大步走上前,一把扯开撒泼的老妻,伸手就是一下。
啪!
郑夫人脸上重重地挨了一下,她不敢置信地捂着自己地脸,看着丈夫:“你……你……你居然敢打我……我跟你拼了!”
说着就张牙舞爪扑向郑老爷子,老爷子此刻根本抵不住一个疯婆子地抓挠,连着几下,郑老爷子地脸上出了几道血印,头发都被扯掉了好几捋。
“父亲,母亲!”郑合大叫一声,直直地跪在地上。两人立刻停止了动作,不明所以地看着郑合。
“老二,你这是干什么!快开起来!”郑老爷子赶忙去扶。
“父亲,母亲,儿子有事相求。”
郑老爷子和郑夫人相互看了一眼,不明所以。
郑合直直地看着两人,神色淡然,缓缓道:“今日缇慧产子,着实凶险。一直以来,儿子和缇慧对大哥大嫂都是恭敬有加,可今日,却因为我们兄弟二人惹得父亲母亲大打出手,是当儿子的不孝。是以刚刚,我也想明白了,与其因为我们夫妇二人让家中不和,不如我们搬出去单独立府,换家中和睦。”
郑夫人大吃一惊,她这会也不闹了,失声大喊道:“你……你可知……父母在,分府而住,可是大不敬!”
郑合朝着两人重重地磕了三次,正色道:“自是知道。可比起家中不和,我宁愿背上不孝地骂名。落得府里安宁。望父亲母亲成全。”
郑老爷子慢慢的将郑合服了起来,这分府一事,不能草率,若是真分了,老大一家烂糟糟的样子可真就包不住了。
屋里静默一片,只听见郑夫人阵阵的抽泣声,还有郑老爷子不住的叹气声。这时,厅里门“嘭”的一声被撞开了,只见袁氏拉着郑意冲了进来。
屋里一片狼藉,婆母哀哭不住,公爹直叹气,她拉着郑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喊道:“儿媳不孝,听闻二弟妹生了个大胖小子,前来恭贺,没曾想,竟听到二弟要单独立府,二弟何故这般!这让我们做兄嫂的出去要叫人笑话的!”
说完,还拉郑合的衣角,哀声道:“二弟,快给父亲母亲道歉!”
郑夫人素来疼爱老大一家,见大儿媳和儿子如此,赶忙将两人扶起,哀声哭道:“我可怜的两个孩子,你弟弟这是不叫我们活了,还有他那媳妇,仗着自己生了个儿子,全然将咱们家不在眼里放了!”
郑合脸上出现不悦之色,忍不住道:“母亲,你误会缇慧了,她一直对您敬重有加,对兄嫂更是无话可说,您怎能这般说辞,明明是您要用她的嫁妆叫哥哥嫂嫂做生意,这才让她早产……“
说起这个,郑老爷子又恼怒了起来,指着郑夫人大骂道:“事已至此,你还妄想颠倒黑白!这些年来,你当我不知道你明里暗里算计了二媳妇多少私产!二媳妇一向厚道,不说出来,你倒好,竟然还妄想着用她所有的嫁妆给老大做生意!你偏心也偏的太明显了吧!”
郑意忽地站出来:“父亲,明明是你偏爱二弟,你怎能冤枉母亲!”说着,还走到郑夫人身边将人护住。
郑老爷子指着两人:“真是……真是慈母对败儿……慈母多败儿啊!”
郑夫人更加委屈。
袁氏心中愧疚,这些年来,婆母偏爱老大,连带着她也宠爱有加,闹成这样与他们一房脱不了干系,缓声劝道:“爹,娘,儿媳知道你们两位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为了我们两房好,可我们各自有各自地造化。娘,这些年您已经帮着我们很多了,我们不能再拖着二叔一家了。这样下去,我们全家都要叫人笑话臭了。”
郑老爷子见袁氏如此心明眼亮,气也消了一半,郑合心里也舒服了些,总算嫂子还是个明白人。
郑老爷子长长地叹了口气,想起二儿媳这会正是需要人陪的时候,连忙出声叫郑合先去看看媳妇。郑合拱手后,大步出了门,直奔缇慧的房里。
一脚跨进屋里,看着缇慧的一身旧衣,一旁的小姨子却是新衣华贵,郑合心中好生内疚,想起十年前,缇慧刚嫁过来的时候,可是满箱子的簇新衣裳,和一旁的小姨子没什么差别,如今……
缇萦见郑合进屋,赶紧起身,朝着郑合福了福,“姐夫。”
郑合赶忙将人扶起,朝着缇萦拱手,“今日多谢缇萦妹妹了,要不是妹妹及时赶到,怕是凶多吉少。”
缇萦正欲开口解释,却被缇慧拉了拉衣角,示意一眼,缇萦识相的闭上了嘴,“姐夫不必言谢,缇慧是我的亲姐姐,孩子是我的亲外甥,一切都是我该做的。”
说完,缇萦就向缇慧道别,给夫妻两人留下说话的空间。
郑合接过孩子,心情极好,将孩子咬着哄着,缇慧靠坐在炕上,神色淡然:“母亲没再闹了吧?不是我不给,只是咱们现在有孩子了……”
“慧儿,”郑合打断了缇慧的话,又将孩子递给了巧燕,巧燕抱着孩子出了屋,才缓缓道:“你不必说,我都知道。”
缇慧淡淡一笑,“每回都这样,那库房里的东西越搬越少,我当看不见就是为了这个家,眼瞅着就剩下那两箱贵重的首饰了,母亲也不留下,日后要是有个宴请聚会,我还如何出门。这些年,我自问没什么错处,可母亲为何总是这般待我,今日要不是我妹妹来的及时,你见到的怕是我们母子的尸体了。”
说着,泪水便顺着面颊淌了下来。
郑合上前一把搂过妻子,细声安慰道:“不许胡说。我们一家三口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
缇慧哭的泪水涟涟:“不是我不拿出那些东西,只是哥嫂他们没做过生意,这要是亏了,我们孩子该怎么办?”
缇慧泪如泉涌,放肆的哭倒在郑合怀里。郑合心中怎会不知,当初缇慧嫁进来,母亲便一直觉得自己是低娶,处处为难不说,还想方设法的掏空媳妇的陪嫁,好在缇慧是个好脾气,忍着忍着就过了十余年。
如今淳于家全在长安,五姨姐又嫁给了周正,他努力了这么多年,也慢慢有些起色,缇慧才能微微说出些话来。
缇慧忽地直起身,哭着道:“不如把那些东西都给他们吧!只要……只要不再来……折腾我……就当用钱换安宁了!”
郑合听着妻子最后地妥协,心里如刀割一般,缓缓道:“我今日已向父亲母亲提出分府之事,若是再有一次,再有一次为难于你,我便带着你们母子离开,我们一家三口,自己过日子。”
缇慧大吃一惊,颤声道:“真……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