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咸宁郡主或许如今该称为县主,竟派人送来了一盅精致的八宝甜汤。
此等优渥之举,在往日三餐都会克扣的境遇下,显得尤为突兀,张显知当即明白了其中的蹊跷,总算等到了这一时刻。
他心中了然,这甜汤背后恐怕暗藏杀机,一旦服下,恐怕将引发绞肠痧的病症,命丧黄泉。
于是,张显知郑重地向书童张瑞嘱托后事:“我一死,你务必前往京兆府尹报官,并请刑部提刑官乔三河大人亲自验尸。至于娉婷的葬身之处,你是知晓的,到时候阿瑞,要麻烦你将我们二人合葬在一处。”
言毕,张显知毅然决然地准备将甜汤一饮而尽,以命相搏。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张瑞竟在关键时刻将他打晕过去,从而阻止了一场可能的悲剧。
薛仲复的目光落在桌上那只白瓷汤盅上,精致的纹样与四周简朴的陈设形成鲜明对比,他轻轻揭开盅盖,一股并无异样的香甜气味淡淡飘出。
“你是忠仆,真的决定好了吗?”他沉声问道。
张瑞郑重地点头:“我家公子为了替柳姑娘讨回公道,连性命都不顾了。但我阿瑞却觉得公子这样牺牲太不值得,他的一生才华和志向,不应就这样付诸东流。”
薛仲复凝视着眼前这位身形瘦弱的小厮,内心充满了敬意,他作揖一拜以表达自己对这份忠心与勇气的钦佩。
然而他也清楚,这是张显知主仆二人命中注定的劫难,世事难料,人生中的选择总是充满了无奈与取舍。
“薛公子不可。”张瑞看他这样一拜,赶紧阻拦道。
“你家公子以后自有兴远侯府照料,你无需担忧。事情办成后,我会为你寻一处风水宝地,让你入土为安。”薛仲复承诺道。
“多谢薛公子。”张瑞感激地说,“我家公子能有您和姜公子这样的挚友,真是此生幸事。”
薛仲复拦腰搀扶起昏迷的张显知,准备将他带出郡主府,临出门前,他回头看向张瑞:“你的身形毕竟与显知有所不同,我担心……”
“薛公子请放心。”张瑞打断了他的话,“那毒妇要的只是一个死去的郡马爷。只要公子不再出现,那我就是张显知!”他的语气坚定,眼神中透露出决然。
薛仲复凝视着张瑞,深深地感受到这位瘦弱小厮身上散发出的坚定与牺牲的决心,为了保护他的主人,显然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不惜一切代价。
“好,既然如此,那就依计行事。”薛仲复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你务必小心谨慎,我会尽快安排好一切。”
说罢,他转身离去,留下张瑞独自在房间中面对即将到来的命运。
张瑞端起那盅八宝甜汤,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悲壮,他知道这盅甜汤将是他生命的终结,但他却毫无畏惧地一饮而尽。
药效并非立即发作,时间紧迫,他迅速换上张显知的衣服,来到杂役做饭的厨房。
这里空无一人,他点燃灶台里的火焰,静静地等待着药效的发作。
夜幕降临,张瑞的身体开始出现了异常的反应,剧烈的疼痛席卷而来,但他却紧咬牙关,始终没有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当感到自己再也无法支撑时,他明白大限已至,挣扎着爬向土灶,看着灶洞里熊熊燃烧的火焰,猛地一头扎了进去。
厨房中弥漫起一股焦糊的味道,伴随着火焰噼啪作响的声音,仿佛在诉说着这位忠仆的悲壮离去。
……
皇城内苑,放榜三日之后的喜庆气氛仍旧如春潮般涌动。
当晚,陛下李隆泽选定琼林苑,设下了一场盛大的晚宴,专门款待那些新晋登科的进士们。
这便是众人翘首以待的琼林宴,一场融合了荣耀与欢庆的盛宴。
白日里,一甲及第的状元、榜眼、探花,以及二甲的进士出身们,将在京城的繁华街道上跨马游街,展示他们的荣耀。
这是对他们辛勤付出的最好回报,也是对他们未来仕途的美好祝愿。
太和门的内侧,薛季延身着深蓝色的绢衣进士服,头戴进士巾,纱帽两侧一对簪花,垂挂着皂纱飘带,显得英姿飒爽。
众人皆是骑在雪白的马背上,由新科状元姜纶引领,从太和门的正门缓缓而出。
他们身后,是一队威武的仪仗,高举着旌旗,抬着金光闪闪的“进士及第”牌匾,一路吹奏乐曲,无限风光。
京城沿街的院落里,女子们或是羞涩地掩上门扉,或是在墙内攀高,只为了能一睹这难得的热闹景象,她们投向游街进士们的目光中,充满了羡慕与敬仰。
而那些未能登科的举子们,他们的目光则显得复杂许多。
有的自感惭愧,有的心生嫉妒,还有的充满了羡慕,但无论如何,这一刻他们都深深地感受到了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的重要性,希望有朝一日也能如此光耀门庭。
仅仅一街之隔,另一番景象却显得凄凉无比,一支送葬的队伍缓缓行进,白幡飘飘,纸钱纷飞,一口单薄的棺材显得孤寂而萧瑟。
街边的百姓们纷纷窃窃私语,其中夹杂着一些看似不起眼的人,正悄悄地传播着消息。
“真是可怜啊,这咸宁县主的丈夫,回府才短短几天就突然暴毙了。”
“怎么可能?这张大人如此年轻,之前不管被县主怎么折磨都挺过来了,怎么这次就一命呜呼了?”
“你还提县主呢,她从郡主被贬到县主,心里能不怨恨吗?”
“那这是谁在为张显知送葬?”
“我听说是兴远侯府的人,他家老夫人认了张大人为义子,本以为张大人找到了靠山,没想到还是无济于事!”
“怎么县主不给他办丧事?”
“我听说县主原本打算把尸首扔去喂狗,这侯府老夫人费了好大劲才把尸身要回来,以义子的身份下葬。”
“这侯府老夫人也是个有权有势的人物,没想到连张大人都保护不了。”
“可不是,谁叫咱大周是李家的天下……”
送葬队伍缓缓行进至路口,恰巧与进士游街队伍相遇,队伍默默停下脚步,以示对进士们的尊重,并让他们先行,然而那口醒目的棺椁依然引来了众多目光。
“那是翰林张显知的棺椁吗?他怎会离世了?”高头白马上传来惊讶的声音。
白幡高悬,上面书写的“张公显知举哀”透露出英才早逝的哀痛。
这些新科进士正是心怀壮志,满腔热血的时候,眼见张显知竟遭遇如此不幸,纷纷收缰下马,肃然上前作揖祭拜。
读书人本就有一种同气连枝的情结,此刻更是感同身受,团结之心愈发强烈。
“季延兄,听闻张大人与你家颇有交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一位进士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薛季延早有准备,他面露沉痛之色,声音中充满了哀伤:“张大人本想以和为贵,维系夫妻和睦,却未能如愿。我母亲得知此事后,至今仍悲痛欲绝……”
姜纶翻身下马,同情地拍了拍薛季延的肩膀:“你不必过于自责。兴远侯府一直忠心报国,可那咸宁县主却目中无人。如今能找回显知兄的遗体并妥善安葬,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听到“找回遗体”这几个字,众进士惊愕不已,有的脸上甚至露出了愤怒的神色。
“陛下对天下读书人礼遇有加,可这咸宁郡主却如此草菅人命。我们十年寒窗苦读,就是为了报效朝廷,辅佐社稷,而不是让权贵们随意践踏。”
“说得对!要是让我等被如此轻视,那这官不当也罢!”
“各位,我们去琼林院,向陛下请愿,为张显知大人讨回一个公道,好不好?”
众人纷纷响应这个提议。
他们不顾随行官员的劝阻,翻身上马,改变原本的行进方向,一同策马扬鞭,朝着琼林院疾驰而去,决心为张显知讨回一个应有的公道。